老王與老貓

      夜幕下,有一羣人與貓結伴,遊蕩在叢林中,在城市的鋼筋混泥土間尋覓着,扒翻着。這些人沒有和貓一樣聚光的眼睛,但他們有一隻小小的手電筒;這些人大多年老體衰,沒有和貓一樣敏捷的身手,但他們會有一輛骯髒的三輪車。他們是夜行的人,白天龜縮在你不知道的角落裏,只有在夜晚,在某個街道的拐角,突然亮起了一絲微弱的光亮,映出他們單薄的身軀,他們是這個城市的拾荒者。如果不是黑暗中突然亮起的光,你大約永遠不會注意到這些活在黑暗中的人吧。這一點,和野貓很像。

      我不知道他們何時來到這個城市,又會何時從這個城市消失;我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死去,又會死在何方。他們有家人麼?有個伴麼?對此,我一無所知。

      樓下的垃圾池是附近幾座樓所共有的,所以垃圾很多。我想我所說的垃圾是些廢棄的瓶瓶罐罐,是些沒翻過的報紙書刊,亦或是些不深心儀的剛買的衣服。除此之外,也許還有些淘氣孩子打碎屏幕的電子產品。至於其他的一些殘渣連垃圾都稱不上吧。沒錯,我家在一個高檔的小區,富人很多。

        對於垃圾池,我並沒有太多的想法,只是掩着口鼻走開罷了。我從未想過有人以此爲生。去年鄰居家的一隻貓老了,鄰居不願它死在家裏,扔在了某個街道,那隻貓死了沒、大約也在垃圾池刨食,和這些拾荒人一樣吧。

      拾荒人們來了,我認識了其中一個,老王。

        老王是從另一個城市來的,他的家鄉在哪,他不說。認識他很偶然。盛夏的夜晚,我提了袋垃圾,準備扔了,然後去吃個飯。經過垃圾池,一點綠瑩瑩的光亮閃過。初見時還以爲是鄰居家的老貓。也許是腳步大了點,那個東西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慢慢動了起來,一道模糊的影子呈現出來,似乎是後背挺直了,整個東西的高度拔高了幾分,露出了不怎麼寬闊的後背。哦,這是個人。他轉過身來,動作很慢,慢地讓我以爲他沒上好發條。臉比夜黑,在黑夜的倒有了幾分輪廓:高高的顴骨,塌陷的鼻樑,緊閉的嘴巴。大約只有這些了,其他的並不真切。他木然的眼睛裏有了一點光,又緩緩熄滅了,轉過身去,沒在黑暗裏,繼續翻找着。我看着竟有了幾分不忍。提提手中的垃圾袋,解開,挑了些能賣的東西裝了個袋子。

“喂,老頭,這袋子東西能賣,我扔你車上了。”我說了句話就走開了。

“呃……呃……”老頭子含糊不清的語調讓我不知道他說些什麼,我也走遠了。

        一頭扎進燈火璀璨的街道,短暫的恍惚讓我有一種不知所措的無力。“這是哪裏,我該往何處?”幸好只是一瞬間,熟悉的感覺又回到身上。嘈雜的聲音響着,刺眼的燈光亮着,奢華的氛圍依舊繼續着。我還是我。

        餵飽了五臟廟,打道回府。老頭還沒走,似乎今天的收穫蠻多的。我並沒有再次打招呼的意思,準備悄悄的走開。老頭察覺到了我。“呃……呃……”的古怪語調又來了

“年輕人,我姓王,謝了”聲音很嘶啞,很年邁。說完了話,他接着扒翻他的垃圾去了。

“呃……”我也只好這麼回答,算是彼此的問候了。沒有再打擾,走開了。或者說逃走了,總覺得自己的步伐有些踉蹌,有些狼狽,有些不堪。

          入夜了,天不怎麼涼快。巨大的落地窗佇立在臥室裏,將我與整個世界隔絕開來,明明伸手就可以觸碰,卻總隔着幾個指尖的距離。

    “呃……呃……”古怪的音調總是在我的腦海裏想起,我總不自覺的想起那隻老貓。“喵……喵……”也是這樣古怪的音調。那隻老貓似乎回來了,嘴角的三根鬚沾着些不知是什麼的液體,褪去了大半的毛,拖着條不怎麼靈活的後腿。它靜靜的立着,不叫。我心裏一緊,忍不住問道:“老王,是你麼?”

“喵————”

        好吧,我被夢中的一聲“喵”驚醒了。窗外大亮,陽光很多。

        想去找老王,說不清爲什麼,也許是敘敘舊,也許是想聊聊鄰居家的那隻老貓。白天是不容易找到老王的,他在洞穴中藏匿,在嗅覺裏逃脫。大約是找不到的吧。我開始期待黑夜的降臨,似乎是一場盛宴,我和老王都是赴宴的人。

      白天的城市很熱鬧,我喜歡這繁華與忙碌,我喜歡這的精英文化,我喜歡這遍地的香奈兒,我喜歡這的不孤獨,我喜歡這的女孩,我的女孩。

      我的女孩不算高,挺拔的乳房總會撐起她的名牌內衣和襯衫,纖細的腰肢總會搖盪起火熱的幅度。她的嘴脣很薄,卻常常塗着大紅色的脣膏。她的英文很好,我費了很大的勁才聽懂了她說的一些名詞。比如:勞斯萊斯、賓利、複式公寓等等。我喜歡和她在一起的喧嚷和浮華,但我不喜歡每一個夜晚,她都不陪我看落地窗後的夜景。每一個夜晚她去了哪,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的女孩只屬於我的白天,而我的夜晚是寂寞的。現在卻不一樣了,我的夜晚有了一個期待,老王。

      我的女孩躺在我臥室的大牀上,安靜的閉着眼睛,呼吸很平穩,頭髮很平直,衣着很誘惑,臉蛋很漂亮,像一隻高貴的波斯貓,慵懶着,風情萬種着。

  “嗯~~~”糯糯的聲音溫柔的打開了空氣的漣漪。“老公,今晚,我要留在這,我要毫不保留的留在這,我想想看看落地窗後的夜景。”

“呃

……呃……”我很清楚這意味着什麼,這似乎也是我期待的,可是我盯着書桌上的遺產繼承書愣住了。我的心裏有了另外一股衝動,老王。“姑娘,你走吧,我今晚不在家。”我不知道她走沒走,我已經出了門。

老王果然在,如約而至。

“呃,年輕人,你來了。”老王依舊扒翻這垃圾。

“呃,我來看看你,心裏有些煩悶,沒人說些話,反正你也是個可憐人。”我不耐的踢着腳下的垃圾。

“年輕人,呃,不要問了,我要走了,去另一個地方流浪。我靠這些垃圾生存,靠自己的雙手刨食,我沒什麼好可憐的,反而有的人啊,貌似光鮮,卻也是幹着吃人心,吮人血的勾當,我們這些躲在角落的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老頭子我吃得飽,睡得暖,想得開,沒啥子可憐的,呃,話多了。好久沒有年輕人像你一樣對老頭子我正眼相看嘍,這世道,真是的!”

      似乎整個黑夜向我壓迫過來,我喘不上氣來。紛雜的畫面一一閃過腦海:父母意外離世,鉅額遺產,諂媚的女友,勢力的親戚,孤獨的遊蕩,醜陋的老王,以及這陌生的城市。

“老王,好走,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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