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軍
2018年11月11日 於東京
備註：這一篇文章也是我花費時間和精力很多的一篇。十年前寫過一些類似感想，今天總結定稿與大家分享。即使是十年磨一劍積累了這些見聞，但是整理總結很花費時間和心機。一邊努力幹好本職工作，一邊勤奮筆耕不輟確實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4.3 日本企業的交際管理見聞
送禮尺度
在日本，向日本企業贈送禮品時，必須掌握好送禮尺度。如果不瞭解這一點而冒然送禮的話，有時候可能會令對方感到困惑。逢年過節時，日本企業之間商務目的的郵寄禮物以及促銷活動的禮品贈送，一般是以食品之外的小禮品爲主，例如掛曆，檯曆，電子購物卡，購物券，圖書券，報刊雜誌訂閱券（已經支付預訂款項），毛巾以及廚衛潔具等日用品。當然，據我觀察，見面訪談時手提的禮儀性贈送禮物，一般以盒裝糕點爲主，高檔水果（高檔甜瓜以及芒果、葡萄等）爲輔。
關於以下圖片，是一些日本企業舉辦促銷活動時，向前來展臺入座諮詢的一般潛在顧客贈送的毛巾小禮品，做爲舉例，僅供參考。
關於以下照片，是一位日本的銀行支店長（分行行長），做爲新年禮物向其客戶企業的社長贈送的一套廚房打掃衛生用品。禮輕情意重，而且還經濟實用。
關於以下圖片，是一家日本企業做爲新年禮物向其客戶贈送的高檔甜瓜，做爲舉例，僅供參考。
關於以下圖片，是一些日本企業向比較重要的新簽約顧客贈送的購物券，做爲舉例，僅供參考。
關於所贈送以及接受的禮品金額標準，很多日本企業在《交際費管理規定》等企業內部的管理規定中，列示有具體的贈送和受贈上限金額之類的標準規定。有一些日本企業還制定了嚴格的禮品贈送預算審批制度。有一些日本企業之間互相贈送的禮品，雖然包裝精美，但是內容一般並不貴重，市場價值被掌握在一般社會常識認可的金額範圍之內。據我所知，這些禮品價值一般是數千日元或者數萬日元左右。
爲了加強企業員工的遵紀守法教育，近年來，有一些日本企業還制定了本企業員工必須遵守的《禮品申報制度》。該制度規定，本企業員工贈送或者接受禮品時，超過一定金額（例如數萬日元以上）的禮品，必須自行向直接上級彙報。並且，還必須向本企業的遵紀守法管理部門申報登記。通過拜讀一些日本企業的《員工行爲手冊》，我總結了一個共同之處，即：因爲工作關係而需要贈送或者接受的禮品，必須是工作性的常識性的禮儀性的，堅決杜絕違背社會常識的以及非正常贈送禮品之類的行爲。
有一些內控管理比較完善的日本企業，還制定了《企業員工違法違紀行爲舉報制度》。除了設置專門的舉報電話熱線以外，還在公司的官方網站上，對外公告舉報專用的電子郵件等聯絡方式。根據需要，有一些日本企業還聘請外部法律專家，定期（例如，每月一次或者每個季度一次）舉辦公司內部的巡迴演講會或者諮詢會，協助日常處理相關事宜。據我瞭解，這些日本企業的內部做法是，定期向股東彙報舉報調查結果，及時向全體員工公開相關信息。
當然，關於某些商業賄賂目的的贈送禮品行爲，一般而言，是很難從企業財務帳面查驗的。關於相關經費的支付方式，有的是從企業經營者祕密掌控的非公開企業或者團體支付的，有的是從本企業的小金庫支付的，有的是作爲保密經費項目支付的，也有的是通過關係密切的合作單位支付的。因此，很多商業賄賂行爲，局外人一般是難以覺察知情的，除非企業內部有人舉報或者爆料。
可想而知，關於企業的交際費用，即使在日本，無論多麼嚴格的規章制度還是行爲準則，雖然可以一定程度上制約企業的普通員工，但是很難制約企業經營者以及關鍵工作崗位的高級管理人員。還需要關注的是，日本某些固有的行業慣例以及商業習慣，也一定程度上制約着交際費用管理制度的嚴格實施。
例如，在日本某些行業，根據慣例，需要支付給業務介紹人一定比例的現金回扣，企業業務負責人會採取一些變通的合情合理合法的方法完成支付回扣。還比如，如果某日本企業員工負責的大客戶採購主管，職務升遷至採購科長，該員工按照本行業的商業習慣，應與自己的上司一起，請該採購科長喫飯慶祝一下，並贈送一定金額的祝賀禮金。可是，如果該企業規定，禁止一定上限金額（一般是數萬日元）現金的贈送交際行爲，那麼該企業員工及其上司們該如何處理呢？實際業務中，爲了維持與該大客戶採購人員的關係，一般企業還是會採取一些合法變通的方式，贈送超過上限金額的祝賀禮金。
據說，某些變通方式其實是違反企業《交際費管理規定》的。但是在激烈的商業競爭環境中，爲了維持客戶關係，有時候不得不採取某些變通方式。由此可見，即使在日本，企業在嚴格規範送禮尺度的同時，也確實不得不考慮某些行業商業習慣以及人情世故。如果能夠維持穩固的客戶關係，或者如果能夠開發成功新的客戶，某些違反常識但不違法的交際習慣，其實是得到很多企業經營者默許支持的。
關於企業實際支付的交際費，按照目前的日本會計準則，會計覈算上是允許企業把交際費全額計入費用的。但是，日本的稅法對企業交際費的稅前扣除則有着嚴格的限制規定。參見以下圖片，是日本國稅廳在其官方網站上公佈的對交際費範圍以及稅前抵扣計算方法的規定以及相關解答。做爲舉例，僅供參考。
與企業相比，日本的政府機關，更加註重規範治理“送禮”之類的社會問題。除了加強內部審計，以及外部社會監督等措施以外，還採取了很多技術性手段，減少“送禮”的機會。例如，在日本，廉價公營租賃住宅，因爲租金便宜，導致每年的申請人數太多。因此，日本政府有關部門規定，廉價公營租賃住宅的抽籤工作，必須採用計算機程序隨機選號的方式，進行抽籤。這樣通過技術手段，輕易地杜絕了政府工作人員的舞弊機會。
據說，具體操作流程是，根據報名申請者清單，每一位申請者，均被賦予一個隨機自然順序編號，選號工作在多位審計和公證人員的嚴格監督之下進行，由計算機運行專門的程序，隨機抽取。如果申請者中籤，則獲得限定居住期間的入住機會，如果申請者未中籤，那麼只好等待下一次抽籤機會。因爲任何人都無法操縱計算機的運行結果，所以即便有公務員，收受了申請人的賄賂，他也無法從操作流程上，幫助任何人走後門獲得中籤號。
一般而言，日本的國會議員，醫生，警察，國家公務員等階層的人，不會輕易接受別人較爲貴重的禮品。在日本，他們都屬於待遇相對優厚的階層，而且工作屬於相對穩定的職業。假如涉嫌收受賄賂的話，按日本相關法律，他們會因此而被解職或者接受處分，不僅會失去工作，還會在社會上失去信譽，今後的事業前途，自然也會受到極大影響。因此，在日本贈送禮品時，一定要掌握好送禮尺度，留意接受禮品人物的身份與背景。
送禮習俗
逢年過節，很多日本企業會安排相關業務人員，選購包裝精美，但又並不貴重的禮物，寄送給本企業的重要客戶。某種意義而言，與其說是向客戶贈送禮物，不如說是把禮物作爲一種交際潤滑劑，以此期待工作業務上互相關照。另外，在日本，個人關係比較密切的親朋好友之間，也很重視逢年過節時相互贈送禮物，把這看作是溝通感情和互相問候的一種方法。
儘管日本人很重視逢年過節時的送禮習俗，但是大家也很自覺地遵循，禮輕情義重的傳統觀念。因此，爲了在節日期間不影響彼此的工作和休息，逢年過節時很多日本人以一種很平淡的心態，在商場或者郵局訂購中意的禮品，然後一般通過郵遞方式，把禮品寄送給對方。尤其是，日本人彼此之間深知無功不受祿的道理，雖然向關照過自己的人主要是贈送禮物，但是向關心自己的人主要是贈送賀卡或者進行書信問候。
近年來，隨着電子網絡的發展，逢年過節時，使用電子郵件或者手機短信方式或者社交性APP，彼此互致問候的日本年輕人日益增多。很多日本年輕人的電子郵件或者手機短信內容很短，但是短短的幾句節日問候，其實表達的內容重點在於“我很好，請勿掛念”。很多日本企業也提倡本企業的員工，以電子郵件或者電子賀卡方式取代書面賀卡，向本企業的重要客戶致以節日問候。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有一些日本企業明文規定，本企業員工之間禁止互相贈送節日禮物。中國人自古以來也很重視逢年過節的送禮習俗，提倡禮尚往來，互相關心問候。然而，很多中國企業的員工，卻因爲無奈於某些潛規則，從放假前的一段期間開始，就忙碌着選購昂貴有面子的禮品，並折騰着親自去給領導、給客戶、以及給關係單位送禮。從而影響了工作，影響了休息，影響了交通，甚至影響了社會情緒。值得警示的是，當尊重節日送禮習俗逐漸轉變成爲一種行賄受賄的藉口時，爲了防範腐敗之風蔓延，必須及時予以治理。
做爲具體的治理措施，參考很多日本企業的做法，中國企業也應當明文規定：本企業員工之間禁止互相贈送節日禮物。這樣的話，本企業員工之間以及上下級之間逢年過節折騰着送禮，折騰着以物質進行感情投資之類的現象就會自然消失。所有的中國企業之間也應當互相聲明或者以行業協會的名義公告提倡：逢年過節時遵循禮輕情意重的傳統觀念，企業之間應當原則上禁止互相贈送禮物或者只是禮儀性象徵性地贈送禮物。這樣的話，企業之間折騰着攀比送禮的浮躁社會風氣，也一定會有所改善。
送禮禮儀
向對方贈送禮物時，日本人一般會很謙遜地說:“給您贈送的禮品，實在不是什麼好東西，請您先收下吧。”。在日本，這種表達方式被認爲是一種良好的禮儀表現。不瞭解日本文化的外國人，對此千萬不要誤解，因爲並不是禮品質量有問題，而是日本人在贈送禮物時，習慣說一些客套話而已。有一些日本企業的員工禮儀培訓教材中特別強調了一個共通之處:“贈送禮物時，應保持謙遜的姿態，即使再昂貴的禮品，也不可炫耀。”。
日本人在接受禮物時，通常會微微躬身致以謝意，並用雙手恭敬接受。一般情況下，禮物不當着送禮者的面打開。這種拖延表示，不在乎禮物的質量和數量，而在乎對方的心意。這與中國的“千里送鵝毛，禮輕情義重”的觀念習俗，可謂極其相似。當然，也有的日本人喜歡當面打開禮物，表示願意敞開心胸，通過對禮物的欣賞與評論，與送禮人進行更加深刻的溝通交流。
除了在接受禮品時要表示謝意之外，與送禮者再度見面時，一般還要再次口頭表示感謝。很多日本人認爲，針對同一禮品，先後感謝多次，表示接受禮品者，沒有忘記送禮人的恩情。但是，對於日本企業員工而言，因爲工作業務關係而給對方送禮時，他們視爲這是工作的一部分，因此，針對同一禮品，再次見面時，主要是以談論工作爲主，一般不再提及禮品事宜。
需要注意的是，日本人如果收受了對方贈送的禮品，通常會當場或者在日後合適的時間，找出價值基本相等或者略表謝意的禮物來還禮。有的日本人偶爾也會回送更加貴重的禮物做爲還禮，但這種還禮往往含有一種特殊的含義，個別情況下，送禮人需要反覆琢磨才能理解其真正含義。
日本企業員工如果收到了物美價廉的禮物一般會很高興地接受。但是，在很多日本企業內，如果收到了超過一定金額（一般是可以根據市場行情估計的價格標準或者超出常識的價格範圍）的禮品時，就必須按照企業的相關規定向自己的領導彙報並且在企業內部進行申報登記。這種送禮方式，反而會讓接受禮物的一方感到很被動很爲難。因此，一般不要送昂貴的禮物給日本客戶，一般也應把禮物上的價格標籤撕掉。不然的話，他們會心理很不安，而且還會因難以選擇合適的回送禮品，而感到困惑爲難。
另外，日本企業員工對外贈送食品類禮品之前，特別注意認真檢查一下食品的賞味期限（日文是“賞味期限”，一般比“保質期限”要短一些）。尤其是，沒有賞味期限的食品禮物是嚴禁選購和用於贈送的。當然，在日本，除了個別家庭手工製作食品，一般市場上是採購不到沒有“賞味期限”的食品的。我曾經親眼目睹日本企業員工在我的面前，把沒有保質期限的中國高檔食品扔到了垃圾箱內。其實，在扔之前，日本企業的員工請我在食品禮物上找了好幾遍，結果我也沒有找到保質期限之類的日期。最終，日本企業員工決定還是隻看不喫，那麼美味的高檔食品就被扔掉了。
儘管給日本企業員工贈送禮物的中國企業家非常和藹親切，但是他本人也許沒有想到，他剛一離開日本企業現場，自己千里迢迢帶過來的美食禮物就被扔進垃圾桶了。估計他也忽視了提前檢查一下用於贈送目的的美味食品禮物是否標記了保質期限。不過，日本企業員工在扔掉之前，也表述了接受客人的贈送心意，而且也表示了理解食品包裝盒上沒有保質期限可能是有原因的。
由此可見，關於日本社會禁止贈送沒有“賞味期限”食品類禮物的禁忌事項，以及日本食品法規定的企業食品包裝上標註的應當是“賞味期限”而不是“保質期限”，不僅值得中國企業訪日員工們瞭解注意，而且也值得中國的食品安全監管部門深度思考。
婚禮紅包
婚禮紅包是日本人送禮習俗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日本企業員工之間，對新婚的同事，通常只送紅包，不送禮品。當然，也有一些日本企業內部形成一種慣例，員工們對新婚的同事只送祝福，不送紅包或着禮品。這是因爲按照企業的員工福利制度，這些企業已經給新婚的員工，做爲企業福利費支出，發放了一定金額的祝賀金（一般是數萬日元），所以企業員工之間互相贈送婚禮紅包的習俗，被制度性淡化了。不過，如果接受邀請參加新婚同事的婚宴時，按照習俗，禮儀上應贈送紅包表達祝賀並贈送祝福。
據瞭解，按照日本人送紅包的習俗慣例，對普通朋友有送五千日元的，也有送三萬日元的。對親密的朋友也有送更多的。但是，紅包的金額不是偶數，而是奇數。據說原因很簡單，偶數鈔票一般認爲可以被任意均分，比如二萬日元可以均分爲兩個一萬日元，象徵婚姻破裂，令人感到不吉利。而奇數鈔票不可以被均分，象徵婚姻牢固，當然就被認爲是很吉利的事情了。
據說，也有一些日本人認爲，可以送偶數金額的紅包，但是需要注意紅包內的鈔票張數。以二萬日元的紅包爲例，可以先放一張一萬日元的鈔票，再放兩張五千日元的鈔票。這樣一來，雖然總額是偶數（二萬日元），但鈔票是奇數（三張）。日本人認爲這基本上不算失禮。但是需要注意，三張鈔票必須都是新的，不能有摺痕和污跡。
中元送禮
每當快要到“中元節”的時候，隨着百貨店等商家的“中元節”商品促銷宣傳，日本人馬上就會想到，又該準備禮物“中元送禮”了。因此，每到年中時節，日本人便絡繹不絕地到商場或者郵局訂購“中元節”（日語：「お中元」）的禮物，贈送給親朋好友或者曾經關照幫助過自己的人。
關於日本的“中元節”，據說起源於中國。中國古代有慶祝三元（1月15日，7月15日，10月15日）的習俗，其中把7月15日作爲“中元節”，慶祝半年來的平安無事，並祭祀祖先。後來這種習俗傳入日本，江戶時代“中元節”逐漸成爲日本的民間習俗。據一些已經退休的日本企業員工介紹，大約是從日本的明治時期開始，日本大城市的一些百貨店，把“中元節”送禮習俗作爲重要的商業促銷活動廣而告之。年復一年，每年7月份的“中元節”商業氣息，在日本就日漸濃厚熱鬧。
關於“中元節”，在日本還有一種說法。“中元節”原來是一項道教活動，後來與同一時期進行的屬於佛教活動的“盂蘭盆節”活動相結合，把一年分成前半期和後半期，在“中元節”舉行供奉祖先的儀式，並藉此祝賀前半年平安度過。隨着時代的發展，每年7月上旬到7月15日之間，在日本民間，本來是把供奉給祖先的祭品由親戚朋友們分配享用，後來漸漸變成了現在的禮儀性的送禮習慣。尤其是一些日本的中小企業，已經把中元節贈送禮物習慣，做爲一項重要的營銷活動予以重視和遵守。
根據日本一些百貨連鎖店於最近幾個年度對外公佈的“中元節”禮品銷售數據可以瞭解到，在日本中元節的人氣商品主要是啤酒，日本酒，點心，掛麪，火腿，咖啡等商品。從這些商品可以看出，日本人以及日本企業之間贈送的禮品，注重經濟實惠，體現禮輕情義重的心意。這也可以理解爲，做爲禮品的商品，不僅僅是一種精緻商品，而且也是一種社會文化以及企業文化的體現。
謝謝您的以上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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