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面是互動環節，如果您有話想說，請撥打我們的熱線電話……”
半年前，林嫣迷上了電臺節目“深夜故事港”，對主持人彬彬頗有好感，卻一直沒勇氣跟他互動。
“今天一定要打通電話！”她緊閉雙眼，按下通話鍵。
一緊張，排練好的說辭到嘴邊只剩幾句：
“彬彬你好，我是林林。今天講的故事跟我很像，我曾是個舞者，但一場車禍讓我丟了右小腿和工作，一度陷入絕望。是你帶來的正能量故事，給了我重新生活的勇氣，謝謝。”
“感謝這位聽衆的分享啊，生活難免會有風浪，但無論如何，往前看……”
耳邊那些溫柔的安慰好像只說給她一人聽，林嫣心生一絲甜意，可一瞥見右小腿處的空蕩，自卑感又出來作祟。
“這也許是我和他最近的距離了吧。”林嫣自言自語。
半年前那場車禍讓剛從舞蹈學院畢業的她右小腿截肢，原本前途光明的她，一下墜入谷底。電臺動人的勵志故事讓林嫣重新燃起希望，可她找工作時常遭遇冷眼，好不容易得到同情，才被一家超市勉強留下。
第二天中午，林嫣接到一個電話。
“喂，您好，林林小姐嗎？我是‘深夜故事港’主持人王彬彬，在收集電臺故事，對您昨天提到的事很有興趣，您願意詳細講講嗎？”
林嫣有點蒙，反應過來後難掩欣喜：“好，電話講不清楚，今天下午7點，鳳棲林餐廳見吧。”
她精心打扮一番，提前二十分鐘在大廳等着。七點整，林嫣正猶豫是否要打電話告訴彬彬她今天的穿着特徵，一個熟悉的男聲緩緩響起：
“是林林小姐嗎？”
林嫣擡頭，此人神情溫和，厚重鏡片後的眼睛熠熠閃光。
“是的，你就是王彬彬吧。”
林嫣欲起身迎接他，那人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坐，“不必了。”
兩人進行了自我介紹之後，林嫣仍有點好奇，“餐廳這麼多人，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這裏獨自等人的女士可不多，你又正好在我們約定的前二十分鐘出現。”
“你還挺會分析。”林嫣對他另眼相看。
飯菜上桌後，林嫣用叉子笨拙地卷意麪，剛要送到嘴邊，面就在叉子上翻個兒甩下來，濺了她一身湯汁。
“還不如筷子好使。”林嫣紅着臉小聲嘟噥。
王彬彬忍住笑，遞給她一張紙巾，隨後問服務員：“您好，可以給我一雙筷子嗎？”
林嫣向他致以尷尬又感激的目光：“還好是中西餐廳，不然今天這面我是喫不到嘴裏了。”
爲打破尷尬，王彬彬故意岔開話題：“之前提到的那個故事，你願意講給我聽聽嗎？”
見林嫣似有顧慮，他說：“其實這次找到你，是因爲覺得我們境遇相似，我目前視力0.5，還在繼續減退，也不算健全人。”
林嫣有點喫驚：“完全看不出來啊。”
王彬彬無奈笑笑：“很多人都看不出來，我平時想求助都不好意思開口。”
“那你之前是怎麼認出我的？”
“雖然十米之外人畜不分，但走近就能看清了呀。”王彬彬笑道。
兩人聊了很多，有點相見恨晚的意思，之後不久，王彬彬就把林嫣的故事搬上了電臺。
二
幾個月後，超市換了主管，新主管藉口林嫣腿腳不便把她炒了。失意的林嫣只能想到新交的王彬彬這一個朋友，打電話過去，他聲音依舊溫暖，
“別難過，走，咱們喫飯去，順便替你想想辦法。”
飯桌上，林嫣故作輕鬆：“本想做個舞蹈夢，沒想到如今夢做不成，連飯碗也端不起了。”
王彬彬笑着說：“我也是啊，喜歡唱歌十幾年，可唱片公司都擔心我看不清觀衆在哪，不敢籤我。”這話惹得林嫣發笑，笑着笑着卻有些傷感。
王彬彬若有所思：“你要不考慮當個舞蹈老師？雖然沒了一條小腿，但舞蹈功底還在。”
看林嫣很猶豫，他又說：“別擔心，只要你想試，我儘可能幫你。”
林嫣感動之餘也有些不敢相信，“咱們認識不算久，就對我這麼仗義，你是不是對誰都這樣啊。”
王彬彬的眼睛笑成兩條縫：“沒有，只是我跟你一見如故嘛。”
飯後，兩人漫步在夕陽下的湖邊，擔心林嫣的腿不能走太久，王彬彬招呼她在他擦淨的長凳上休息。
“你知道我爲什麼一定要幫你嗎？”
林嫣搖搖頭。
“因爲你讓我看到了過去的自己。一路上我聽到的都是諷刺挖苦，意志不夠堅定的我就被現實擊垮了，一晃三十多歲，夢想還沒實現，很遺憾。”
“所以你想幫我追夢？”
“對，身爲殘疾人，我懂你的困境。你不必自卑，殘疾人和其他人沒什麼不同，我們也能創造價值，也能活得很精彩。”
這番話說得林嫣心裏暖暖的，可她一想起自己剛丟的工作，心裏那點火星又滅了。
“下頓飯還沒着落呢。”
王彬彬拍拍她的肩膀：“不用擔心，我幫你想辦法。”
林嫣覺得一切太過突然和美好，以至於有點虛幻。
夕陽下的王彬彬凝視遠方，有點好看。
“你看什麼呢？”
“夕陽啊，很燦爛，只可惜在我眼中很模糊。”
林嫣心裏湧上一陣酸楚，“沒關係啊，我講給你聽。”
她搜腸刮肚才憋出幾句話，簡直像小學生寫作文。
王彬彬看着她，兩眼溫柔。“我覺得你臉紅紅的，比夕陽更美。”
林嫣的臉發起燒來，“誰臉紅？我纔沒有！”她假裝托腮擋臉，不再看他。
沒過一會，她又紅着臉回頭。“你不是看不清我嗎？”
“現在坐得比較近，但還是看不真切。”
“那怎樣你纔看得清？”林嫣眨巴着小鹿似的眼睛看他。
“更近一點。”王彬彬把臉慢慢湊近林嫣。
“流氓！”林嫣一把將他推開，裝作氣惱拍他兩下。
王彬彬的笑有點壞，“你比我想象中還美。”
“喂，你怎麼做到面不改色說這些的！”林嫣羞惱得哭笑不得。
三
大年三十，一樣在這個城市孤獨漂泊的兩個人湊在了一起，年夜飯後，他們出去放煙花。趁林嫣看着漫天煙火出神，王彬彬掏出一份禮物。
“新年快樂！”
“你可真細心，我都沒想到給你準備禮物。”
“你來陪我過年，就是送我最好的禮物了。”王彬彬暖暖笑着。“以後每個新年我都陪你過，可以嗎？”
林嫣笑了，“你這算表白嗎？”
王彬彬咧着嘴，“算是吧，那你可以答應我嗎？”
林嫣故意猶豫，吊他的胃口，看他滿眼期待，笑道：
“準了！”
很快過了十二點，王彬彬像平常一樣打車送她回家。林嫣小心翼翼拆開禮物，發現是一份租房合同和一沓舞蹈工作室策劃書，心裏一陣觸動。
“嫣然舞蹈工作室。”她笑，“這名字還挺適合我。”
幾個月後，王彬彬帶林嫣去見一位著名假肢技師，舞蹈專用假肢費用不菲，王彬彬眼睛都沒眨。在他的支持下，舞蹈室開張了，但一看老師是殘疾人，很多來諮詢的家長又把孩子領了回去，林嫣再度陷入困境。
“打起精神來，用實力說服他們。”王彬彬替她報了一場舞蹈比賽。“這是個證明自己的機會，我相信你可以。”
林嫣從早到晚苦練，終於在比賽中拿了獎。她在頒獎典禮上說：
“我來參賽，不只是想證明我跟正常人沒什麼不同，更是爲了證明殘疾人也一樣可以追逐夢想，活出精彩。作爲一名舞蹈老師，我還想幫更多孩子圓夢！”
比賽在電視上播出後，家長們蜂擁而至，短短几星期，舞蹈室學員已滿。林嫣作爲工作室唯一的老師，忙得不可開交，工作之餘，王彬彬就幫她打點店面，照料起居。看他爲自己忙裏忙外，林嫣很感動。
一天工作結束，林嫣邊擦汗邊看着鏡子裏的王彬彬說：
“舞蹈室有了收入，可以還點錢給你了。”
“我的就是你的。”王彬彬正幫林嫣收拾東西，看林嫣神情猶豫，笑着說：
“實在過意不去，就回家給我做頓飯喫吧。”
四
市裏舉辦青年歌手大賽，王彬彬怎麼也沒想到，林嫣會偷偷替他報了名。
“都是跟你學的。”林嫣調皮一笑。
王彬彬只好試一試，沒想到還拿了獎。主持人宣佈結果後，他興奮地接過話筒：
“能取得今天的成績，我要特別感謝一個人。”他下臺將林嫣迎了上來，林嫣短裙下的假肢大大方方。
“我是個半盲，所以一直沒勇氣也沒機會，圓我上臺唱歌的夢想。不過認識你之後，我的生活再次被點燃了。今天在這裏，我想讓大家見證——”
他突然對着林嫣單膝下跪，
“林小姐，往後餘生，你願意當我的眼睛，和我一起前行嗎？”
林嫣幸福得有些眩暈，她顫抖着說：
“其實我也很想感謝你，在我最落魄的時候，你的出現就像一道光，是你的陪伴和支持成就瞭如今的我。如果我是你的眼睛，那你就像我的柺杖。”
“王先生，餘生還請多多指教啊。”
此文爲首發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