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一九八七(六)

王桂平夫妻二人在车站进退两难。精明的售票员看见两人脸上的泪渍,又瞟了两眼板车上的王桂安,不肯卖给他们车票。他们原想着先买了车票,再把板车找个地方寄存几天。现在看来,只有徒步走回两百里外的家了。蔡莲花和售票员吵了几句败下阵来,站在原地骂了一会儿,扭头向街上商铺走去。回来时抱着一堆吃的。

“别哭了,先撑饱肚子才有劲拉车。”蔡莲花拿出纸包里的馒头递给丈夫道。

“我没胃口吃不下,有水吗?我喉咙干得火辣辣地痛。”王桂平没有接馒头。

“有梨子罐头,我帮你开一瓶。”蔡莲花忙在网兜里翻找。

“买这么多吃的,得费多少钱?回家还得置棺木请人办席,你就不知道省着点。”王桂平喝了口梨汁说。

“放心大胆地吃,我用队长和王新民给的钱买的。他们也说了,没看顾好桂安,自愿给的钱。这两百块钱算是白给的,这点吃的值几个钱,没事。”蔡莲花坐在板车沿上大口吃东西。傻叔子是摔死了,他们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虽然桂安年轻力壮能给自己挣钱,将来老了依农村惯例也是要自己的儿子养老送终的。万一像那些磨人的老人瘫在床上几年,也是人憎鬼厌的。现在死就死了,胡乱地安葬了,将来不连累孩子也算了结一件事了。她看了看板车上的桂安,忽然想起了以前娘家湾里在钢厂工伤事故死的堂叔,钢厂先是赔了安葬费,后来还让堂弟顶了班,堂弟一家子都成了城里人。桂安虽说是自己失足摔死的,也是在矿场工地上出的事故。当然她知道矿场不可能把桂平也招了工,但若是拼了命地闹一闹,没准人家厂子领导心软,能捞着点安葬费棺木钱也是好的。

“刚才我想了,咱们不能就这样静悄悄地回家。桂安是在工地上出的事,听人说城里工人要是出了这样的事,厂子里要赔丧葬费的。我们是给矿场盖房子,矿场可是有钱的大主家,出点丧葬费也就是厂长点个头的事。”蔡莲花边啃馒头边说。

“没你说得那样容易,桂安是自己噎着了失足掉下山摔死的的,又不是被干活被砖头砸死的。这个钱人家不会出的,算了,自认倒霉回家吧。”

“亏你还是个男人,胆子倒比我个女人小。你听我的,我们回山上。他们不出钱我们就在新厂房里刨个坑把桂安葬了。他们开厂也是要图吉利发旺的,不会不管。你听我的没错,回山上!”蔡莲花见丈夫不听她的话有些恼火。这要搁平时她早就跳着脚骂娘了,现在板车上躺着死去的弟弟,她有些不忍心骂这个悲痛欲绝双眼通红的男人了。她压低声调温柔地劝说丈夫。

“我知道你伤心难过,桂安也叫了我十几年嫂子了,我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心里也不好受。公公婆婆早不在了,这个家靠你我撑着。两个女儿自然是不用愁,过两年都会嫁出去的。儿子不一样,得盖房娶媳妇,礼金和盖房的钱在哪儿?你听我的回山上,能要着多少算多少,他们肯给一分我们就少往外掏一分,棺木寿衣酒席,得花不少钱。”蔡莲花说完眼泪也禁不住往下流。

“我……我是怕人家说我们拿死人讹诈发死人财。”王桂平低声道。

“傻瓜!做人哪个做到不被人说道,哪个又做到不说道别人。别人愿意浪费唾沫我们管不了,嚼嚼就过去了。不要点丧葬费我们可是要多做苦工赚钱。你看我的手,像锉子一样糙。你为了怕别人说面皮薄不去要钱,不心疼自己和老婆。难怪你们是两兄弟,都是傻子。”蔡莲花苦笑道。

“你别说了,我听你的。”王桂平站起身,拉着板车转头往回走。要不是为了盖厂房,他们也不会到山上来。不到山上,弟弟也不会摔下山沟送命。大活人死在工地上,要厂里出点丧葬费也算不上讹诈。

夫妻二人推着板车走在寂静的山路上,上山的路并不好走,两个人拼尽全力终于在太阳快落山时回到工棚。工地上的人都已经知道桂安去世的消息,几个年长的师傅和女人迅速围上来。

“你……你不是带桂安回家去了吗?”王新民远远看见桂平夫妻拉着板车回来了,右手里的剁砖刀一个不准偏离位置,砸到左手拿砖的拇指上。剧烈的钻心疼痛让他醒过神来,他放下工具拍拍身上的灰,随着几个师傅向板车走来。

“售票员发现桂安不对劲,不肯卖给我们车票。两百多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不坐车靠脚板走要一两天。下山又太匆忙,行李衣服也没带。还有……”桂平有些心虚,编不下去回工地的理由了。

“别扯那些没用的,都这个时候了还要什么脸面。我们回来是为了给桂安向矿厂要点安葬费的。桂安好好的一个壮汉子,为了建厂房死在工地上,矿场出点安葬费也不冤枉。”蔡莲花冲众人大声说。

大家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有的说桂安死在山上,矿厂应该赔偿丧葬费。有的说桂安是午饭休息时跌下山沟摔死的,算不上工伤事故,要矿场赔钱难上难。

“乱弹琴,傻子自己摔下山沟的,还想讹厂里的钱。厂领导又不是傻子,随便发钱的散财童子。乡下人没见识,一分钱也要不来的。”老郭端着大糖瓷缸看了看板车上的桂安自言自语道。

“要是厂里不给钱,我和我男人就在这里刨个坑把弟弟葬了。”蔡莲花大声回应老郭。

“你还是蓄点力气明天冲来处事的领导吼吧!我只是个看厂守夜的老头子,说几句实话你还不爱听。钱呐,是个好东西,没有钱的想有钱,有钱的还想更有钱。想从别人口袋里抠出钱可不容易,搭上性命又怎样,名不正言不顺,照样一分钱抠不出来的。”老郭摇了摇头瞅了一眼桂安就转身离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桂平从板车上扶起桂安,把桂安背到工棚床铺上躺好。打了一盆水,帮弟弟仔细地擦脸和手。桂安嘴边的血渍早已凝固,沾了毛巾上的水,迅速把白毛染红一块,桂平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原创故事,抄袭必究。小说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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