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記演化心理學的前提缺陷

每個研究、學科都有其假設條件,只有設置了這樣的條件,研究才得以進行。數學幾何中稱之爲公理(公設),不管一個研究有沒有告訴你他的前提假設,但都可以推論出來。當一個學科發展越成熟,其假設條件就會變得越隱形,成了該領域研究者們默認的前提。

然而,前提條件總會出錯,最知名的就是歐幾里得幾何學中的第五公設:若兩條直線都與第三條直線相交,並且在同一邊的內角之和小於兩個直角,則這兩條直線在這一邊必定相交。這條並不簡介的假設爭論長達數千年,並且最終在19世紀誕生非歐幾何。

同樣,經濟學的假設:即理性人(或經濟人),在18世紀由亞當·斯密所奠定,雖然斯密本人並未把人當作完全理性的,這一點在其《道德情操論》中可以看出來。然而,這項假設卻一直以來被當作經濟學的基礎,甚至是其他社會科學也使用了理性人的假設。

比起歐幾里得幾何,在經濟學誕生不到200年,在20世紀便出現了對其假設前提的批判,例如西蒙有限理性,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等。到了1970年代,心理學發生了認知革命之後,直接對這個假設前提進行了大量研究,並誕生了一門叫做“行爲經濟學”的學科。

學科中假設前提的轉換,可以用庫恩的“範式轉換”來解釋。使用以前經濟人假說,的確誕生了很多經濟學理論和模型,有些有用,有些並不與現實相符,對此的批判可以參閱塔勒布系列著作。

我們回到演化心理學上,這門學科誕生的更晚,同樣在1970年代左右,由哈密爾頓、威廉姆斯、特里弗斯奠定了理論基礎之後,在後來由E.O.威爾遜、D.西蒙斯、託比和科斯米德斯從社會生物學轉化爲演化心理學,當今最知名的學者就要數斯蒂芬·平克了。

演化心理學的確提出了很多有趣和有用的研究,然而這樣正在建設的大廈,並未將其建在牢固的基礎上。並不是其前提達:爾文的演化論出錯了,而錯在了第二層中級理論。

以戴維·巴斯這本更新了四版的演化心理學教科書《進化心理學》爲例,巴斯將達爾文的一般進化理論作爲基礎,這點是沒錯的,然而在中級水平的理論中,幾項理論基礎都在學術界爭議很大,尤其是以漢密爾頓親緣選擇理論爲核心多奠定的演化心理學基礎:廣義適應度(inclusive fitness)。


親緣選擇理論(Kin selection)的核心就是指漢密爾頓規則,簡單來說,就是生物具有辨識親屬的能力,通常是幫助離自己血緣最近的親屬,依照遺傳度降低,幫助程度也降低。例如,你對於自己親兄弟姐妹的幫助,就超過了對於表堂兄弟姐妹的幫助。

以此爲基礎,巴斯等人做過一跨文化調查,並被不同研究者所驗證,那就是幫助與親屬關係密切程度成反比。

對於遺產分配、祖母幫助等研究也證實了這樣的情況。

然而,這種研究犯了典型的統計學錯誤,研究只調查了人類或者具有親屬選擇傾向的特例,而對於大多數動物並沒有幫助親屬的情況視而不見。

的確,很多動物都能夠識別親屬,但並不意味着這些動物都會幫助親屬。來自動物學的研究發現,大多數動物中,極少會有和親屬分享食物的情況發生。人類也只是其中極爲特殊的例子。

而且,在親屬間進行合作或分享,並不代表廣義適度,或證明親緣選擇理論的正確。如果把合作看作更爲廣義上的,例如細胞和細胞之間,DNA和線粒體之間都會合作,人類之間的合作也是出於“本性”,親屬互惠只是其中的一個較小部分。

再回到經濟學中來,亞當·斯密以及隨後的經濟學也早就指出了,專業化和互相交換,能夠提高彼此之間的合作。只要有一種機制,解決“搭便車”者,那麼自發的合作就會產生。

羣體所產生的文化,包括制度、懲罰措施和流言蜚語等其他手段,能夠將“搭便車”者排除,這種文化就獎勵合作者,而羣體中“自私的基因”就難以擁有立足之地。

從漢密爾頓到道金斯以及其他基因作用於個體的研究者,潛在的支持了經濟學和哲學領域裏的自由主義觀點,自私會導致公利。這種觀點在西方尤其盛行,而支持羣體選擇的人,就容易變成社羣主義,就會變成集體主義,最後專制主義。

雖然道金斯等學者並不大會承認自己這種理論的政治傾向,但非常顯然的,他們致力於批判E.O.威爾遜等人羣體選擇的觀點(見我的文章《道威爭霸之戰》),威爾遜是研究螞蟻的真社會性的,這種論點很容易垮向集權主義的理論中去。

對於德國和蘇聯等社會的擔憂,然這些學者有所傾向也可以理解,但這種傾向變成了一種理論堅持就不再是科學家應有的觀點了。

因此,承認人等靈長類動物具有遺傳上的等級觀念,並不等於說我們一定要活在具有嚴格等級觀念的社會中,我們畢竟超越了黑猩猩成爲人,我們也能夠建設更加平等的社會,我們比起他們,還有一層文化屬性,這種文化的建制若無法爲自己的社會在與其他社會競爭中勝出,自會改變這種建制。

當然,這並非爲了現有制度的合理性進行辯護,我們還可以做的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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