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故事:修鬼仙

仙人者,體洞虛無,與道合真,同於自然,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無所不通。

 —《洞元自然經訣》

這個故事是我同學老賈講的,老賈並不老,年紀和我一般大,只是人顯得老成,整日裏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顯得很世故,所以我們都喊他老賈。

老賈家是開古董店的,打他爺爺那輩起就倒賣古董,也攢下了些家業,所以老賈家境還算不錯,大學畢業後他並沒有急着找工作,而是在外面混了三年,三年間上班的日子屈指可數,每天喫喝玩樂上網吧,活的愜意無比。

用他的話來說就是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爲什麼要讓自己這麼累呢?人啊,有喫有喝足以,要淡泊名利,不拘於外物,這樣才能活的自在。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神情淡然,好似看透世事的高人,把我看的一愣一愣的,那時還心想老賈看來是活到一定境界了,後來才明白過來,這不就是懶得上班嘛!

三年後他還想繼續在外面混,他爹不願意了,打電話罵他老子天天在家忙活,你卻在外面逍遙快活,世上哪有你這樣坑爹的兒子。然後讓他也別找工作了,回家繼承父業賣古董吧!

老賈回家後他爹就把古董店交給了他打理,然後帶着老伴整天出去旅遊,這裏那裏的遊山玩水不亦樂乎。我這才知道老賈的這種心性是家傳的。

其實開古董店也很清閒,這個行當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喫三年,平時客戶很少,老賈空閒時間很多,他就搗鼓花鳥,整天跟個老頭一樣澆花逗鳥,下午就泡上一壺茶,一喝一下午,日子過得很是悠閒。

我有時也會去找他聊天,現在的人都急着賺錢,街上到處都是行色匆匆的人,透着一股讓人焦慮的氛圍,社會節奏太快,快的讓人發慌,只有在老賈這裏才能慢下來,泡上一壺茶,不緊不慢的聊着天,讓人心中安寧。

老賈經常給我講他店裏的古董,他說,古董本身並不值錢,值錢的是古董身上所承載的那些歷史故事,人文價值。沒有歷史,沒有故事的古董是沒有靈魂的,只能說是藝術品。

我對古董其實並不怎麼感興趣,只是喜歡聽老賈講那些古董背後的故事,老賈店裏的古董很多,大多價值不菲,但鎮店之寶卻是一塊不怎麼值錢的古玉。

那塊古玉,老賈特地拿出來讓我看過,那是一塊腰玉,玉質很差,沁色也不怎麼好,算不上好玉,只是年代久遠,是宋朝之物,但也值不了幾個錢,卻被老賈視若珍寶,問及老賈緣由,他說這塊玉啊,背後的故事實在太過離奇,太過驚人,甚至涉及到了一些很玄祕的東西。

我聽他講的玄乎,自然非常好奇,於是問他怎麼個驚人法,想讓他給我講講,老賈說了一句讓我驚詫的話,他說這塊玉曾經的主人,活了一千多年。

我當時就笑了,我說你可別忽悠我了,活了千年,那不成仙了嘛!老賈說還不是神仙,但也和神仙差不多了,那個人啊,是個修仙的。

我聽了一怔,見老賈臉色顯得很鄭重,不像是在和我開玩笑,於是就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賈說事情要從四十年前說起,那時他爺爺剛開始倒賣古董,一天,店裏來了一個人,這人他爺爺倒也認識,是隔壁理髮店一個叫蔣三的學徒,他神祕兮兮的從懷裏掏出一塊手帕來,打開手帕,裏面包裹着一塊玉,蔣三問他爺爺這物件值幾個錢,收不收?

他爺爺見那玉年代久遠,是個古物,加上蔣三也是熟人,於是就給了個厚道價,把玉收下了。本以爲又能賺點茶錢,然卻哪裏知道這玉竟不是普通的物件,而是一塊邪玉,攜災而來。

老賈說,因爲這塊邪玉,他父親差點喪命,那時他父親不過七八歲的年紀,在店裏看到那塊古玉,隨手就戴在了身上,沒想到晚上就出事了。

夜裏他父親一直在說胡話,說出的話旁人都聽不懂,滿口之乎者也,就像是戲臺上古代的書生一樣,而且臉上神態也和先前不同,就跟換了一個人似得,一個七八歲的孩童,雙目呆滯,一本正經的對着空氣說着莫名其妙的話,顯得格外詭異。

老賈的爺爺嚇壞了,開始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不知是冒犯了那路的大仙,後來直到看到老賈父親身上的玉時才明白,事情恐怕跟這塊玉脫不了干係。

他是開古董店的,古董都是些年代久遠的物件,無論什麼東西,這年代一久遠啊,就容易出幺蛾子,上面不知道附着了些什麼東西,一但碰到陽虛體弱的孩童婦孺,往往就容易被附身。這種事情對於開古董店的人來說並不罕見,老賈的爺爺也有所耳聞。

被附身這事說嚴重也嚴重,說不嚴重也不嚴重,全在於附身的是什麼東西,有些人被黃大仙附身,貢上幾顆雞蛋,或者幾隻雞,這事也就算完了,黃大仙畢竟也不想傷人害命,那可是要遭天譴的,附了人身也不過想要點供奉,飽餐一頓罷了。

但有些東西附身,卻不是那麼容易解的,比如吊死鬼,溺死鬼等,這些東西附身一般都是爲了找替身的,好不容易上了人的身,不會輕易收手,可以說是不死不休。

所以現在關鍵是要弄明白附身的那東西到底是什麼來歷,有什麼訴求,但讓老賈的爺爺爲難的是無論怎麼詢問,哪怕是燒香作揖,老賈父親身上的那個東西就是不迴應,只是自顧自的胡亂說個不停。

老賈爺爺無奈之下只好怒氣衝衝的找到蔣三,向他詢問這塊古玉的來歷,看看能不能尋到些線索,找到解決的辦法。

蔣三開始一直閃爍其詞,謊稱古玉是自己祖上傳下來的,直到再三追問,將家中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說這關乎人命,他才鬆了口,將古玉的來歷和盤托出。

待得知古玉來歷後,老賈的爺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心中驚駭到無以復加,因爲蔣三所言實在是太過駭人聽聞,讓人難以置信,他甚至懷疑蔣三是信口開河。

據蔣三所言,這塊古玉的來歷要從他們村子的一塊石碑說起,蔣三不是本地人,他老家在臨縣的蔣家村,村東頭有塊古碑,也不知是哪朝哪代所立,碑上密密麻麻刻滿了碑文,碑文並非是普通的文字,而是扭扭曲曲怪異的符文,顏色鮮紅,只是因年久歲深而變得斑駁起來,難以辨認,村人們都不識得那種文字。

因爲這碑是個古物,對於年代久遠的東西,人們往往心存敬畏,而且這碑還不知是做什麼用的,透着一絲神祕,所以村子裏的人一向對於這塊古碑敬而遠之。

直到十年前,一場史無前例的運動席捲全國,在當時,人們喊着砸碎一箇舊世界,建立一個新世界的口號,對一切古物進行了瘋狂的打砸,那塊古碑作爲封建遺留自然也不能倖免,村裏人決定要將那聳立了不知已有多少歲月的古碑挖出來,砸碎了修橋補路,以示要將封建殘餘連根拔起,將一切封建勢力踩在腳下。

村人們持鍬拿鏟,雄赳赳氣昂昂的來到古碑前,幹勁十足的開始挖碑,挖了三尺有餘,那古碑卻紋絲不動,接着再往下挖,這時卻出事了。

有個村民一鐵鍬下去,鑿出個土洞來,撥開洞上面的土,見是一個深坑,裏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蛇,而且這些蛇和普通的蛇不大一樣,蛇首呈三角狀,口生毒牙,吞吐着蛇信,目閃寒光,在蛇坑裏互相纏繞蠕動着,看得人頭皮發麻。

先前挖出蛇坑的那個村民見到如此景象,一時失神,失足跌入了蛇坑裏,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掙扎着站了起來,慌亂的拍打着纏繞在身上的毒蛇,衆人趕緊手忙腳亂將他拉上來,那人上來後驚魂未定,被嚇得神情恍惚,許久才鎮定下來,這時才發現手被毒蛇咬傷了,手背上有兩個小孔,不斷的流出黑血來。

幾名村人趕忙送他就醫,餘下的村人望着這碑下的蛇坑驚駭不已,無人再敢挖碑,只好將蛇坑填上,悻悻而歸。

那名被毒蛇咬傷的村民叫將青山,是蔣三的堂哥,他當天夜裏就發起了高燒,手背上的傷口開始潰爛,村子裏的赤腳醫生也沒有辦法,說自己行醫多年,也治過不少蛇傷,算是見多識廣,卻從沒見過這種毒蛇,所以不知該怎麼救治。

沒過幾日,蔣青山的整條手臂都開始潰爛,流出膿水,臭不可聞,有些地方傷口腐爛已是深可見骨,他每日痛的死去活來,開始時還在牀上哀嚎,到後來已是奄奄一息,連喊叫的氣力都沒有了。

村裏人對他的遭遇頗爲同情,誇讚他爲與封建勢力做鬥爭付出了巨大的犧牲,紛紛前來探望。有一年長的好心村民,偷偷將他家人拉到一旁,說臨縣有座蓮花山,山上有座蓮花觀,裏面住着個老道,那老道雖然是修道的,但自古醫道不分家,所以他醫術也很高明,過去常下山給人看病,你們不如帶着青山去找那老道瞧瞧,說不定他能有辦法。

蔣青山的家人聽了心中意動,蓮花觀他們也聽說過,這道觀少說也得有幾百年了,過去香火很旺,觀主姓許,許家乃是道教世家,代代傳承,跟龍虎山張家差不多,只是論在道教的名氣,地位要差得遠。

那姓許的老道在本地名氣很大,坊間傳聞他是個神仙一般的人物,曾給一位不得了的大人物指點過迷津,那位大人物對他很敬重,所以哪怕現在批佛滅道,他也沒受到牽連,只是這事是真是假那就不得而知了。

打定主意,翌日蔣青山的家人便帶着蔣青山來到蓮花山,上了蓮花觀,見到許道人後將來意講明,許道人看了一眼蔣青山手臂上的傷口,僅此一眼,便讓他大驚失色。

蔣青山的家人見許道人臉色驟變,心中忐忑,忙問傷勢如何,可有法子醫治。

許道人面色凝重,說他手臂上的傷並非是被普通毒蛇所咬,而是一種叫虺蛇的東西,這種東西雖有蛇名,卻並非是蛇,甚至非人間之物,而是由人死後心中惡念離身所化,道籍所載,黃泉地獄中盡皆惡鬼,惡氣滔天,故常有虺蛇顯現,於血海中游曳,性甚毒,若被其所咬,則全身潰爛而死。

蔣青山的妻子聞言驚駭,噗通一聲就給許道人跪下了,說道長見多識廣,既然知道這虺蛇,肯定有解毒的法子,還請一定要救青山一命,自己來世願做牛做馬報答。

許道人把她扶起來,說這虺蛇雖毒,卻終究不過是些虛無縹緲的惡念戾氣衍生,被許多驅邪除穢之物剋制,讓她不必擔心。然後告訴她後山有個蓮花池,裏面開滿了蓮花,取蓮子碾碎敷於傷處便可遏制惡毒,清除惡氣,不日便會痊癒。

蔣青山的家人聽後這才鬆了一口氣,感激不盡。許道人又說道,這虺蛇極少在世間顯現,因爲非極惡不能成虺,而且哪怕是那些極惡之人,死後惡念隨魂入黃泉地獄,並不會遺留於陽世化虺,你們怎麼會遇到虺蛇,並被它咬傷?

蔣青山家人便將挖碑之事詳盡告知,許道人聽了頓時一怔,震驚神色溢於言表,許久纔回過神來,用微微有些顫抖的聲音說道,那碑下怕是有着難以想象的存在,我要下山一趟,親自去看一看。

蔣青山家人知道許道人是世外之人,輕易不會下山,此次決意下山着實讓他們喫驚,不知那古碑下到底埋藏着什麼驚世駭俗的東西。

當日一行人便下了山,來到蔣家村,許道人在蔣青山家人的帶領下往古碑處走去,途中遇到幾個村人,聽說許道人要來看碑,閒來無事,也在後面跟着看熱鬧。

許道人來到古碑處,望着碑上的碑文,他眼中滿是驚駭。而後不顧周圍圍觀村人驚訝的目光,朝着古碑下拜了幾拜。

起身後他告訴村人千萬不要再挖此碑,不然定會招來禍端。有村民詢問這碑下到底有什麼東西,許道人說這碑下埋的啊,不是東西,而是人,或者說是仙人。

聽到這話,圍觀的村民頓時炸開了鍋,大家都將信將疑,畢竟這種事情任誰聽了都覺得難以置信。

有人就問,那仙人怎麼會被埋在地下呢,仙人不都是在天上的嗎。許道人說這下面埋着的那個人現在還沒成仙,不過也離得道成仙不遠了,他是個修仙的。

這麼一說,村民們更疑惑了,說修仙的也不對啊,誰在地下修仙啊,那些和尚道士的不都隱世在深山老林裏修道嗎?

許道人笑了笑,說不錯,仙字左邊一個人,右邊一個山,通常修仙之人要找一個鐘靈毓秀的山嶽之地修行,身處負氣含靈之山,得天地靈蘊,取日月精華,納山淵之精於己身,貫注自然之氣於周身,直至最後與道合真,同於自然,便可得長生,與天地日月同壽,無所不知,無所不能,謂之修仙。

然修仙卻並非僅入山一種途徑,根據修仙的方法不同,可分爲天仙與地仙兩種,天仙既是陽仙,入山中修行,納山川靈蘊,然用此種修行方法得道成仙者卻是萬中無一,皆因人之壽命不過區區甲子之數,不及百年,未等成仙,軀體便已衰亡。而且現今爲末法之時,山川之間靈蘊稀薄,更是使得修仙難上加難,成仙之路渺茫。

而修地仙相較之要容易一些,地仙便是陰仙,入地下九尺修行,聚地陰之氣貫注己身,地氣濃郁,綿綿不絕,而且地靈之氣屬陰,人生爲陽,人死歸陰,吸納地陰之氣修行者,雖生猶死,故不墜輪迴,不生不死,陰壽綿長,雖不可離地,被大地桎梏,如困囹圄,卻能安然修行千百年,直至得道成仙。

只是人若要修仙,得證大道,與天齊壽地同庚,必遭鬼怪妒忌,易引來邪祟搗亂,迷惑修行之人,使之生出心魔,毀人道心,故須得立碑,上刻震懾鬼怪的咒文,方可無虞。

村人們聽得似懂非懂,又有一人問道,那爲什麼石碑下面會有這麼多怪蛇呢?

許道人答道,凡是修仙之人,須得斬盡心中一切,七情六慾,五蘊六塵,善惡之念俱要捨棄,而這些虺蛇,正是古碑下的修仙人斬出的心中惡念所化。

許道人嘆了口氣又說道,人皆言快活似神仙,然神仙當真快活嗎?若要成仙,便須得捨棄自己啊!天地間的靈蘊,無上之大道,又怎會允許凡人染指呢!所謂修仙,不過是竊取天靈地蘊罷了,修行到了一定程度,便會被天道窺察,屆時必遭天懲,降下雷劫,煌煌天威,又有誰能抵擋呢?

故若要成仙,躲避天罰,最後一步便是要斬卻三尸,何爲三尸?有人言三尸即是人的三欲,也有人說三尸是人的三種執妄,實則三尸卻是人之三魂,三尸斬盡,便是斬舍自身,斬去自我,再不爲人,只餘下一具驅殼,便可不受天罰,與天道合真,歸於自然,得道成仙。

許道人沉默了片刻,望向衆人,說自己蓮花觀中也曾有一先賢修仙,只差一步,便可羽化,只是卻在最後關頭放棄了,闔目而逝,重入輪迴。他臨終時說捨棄了自身,縱使能夠成仙,又有何用呢?不過是多了一具天地大道的傀儡罷了。

所以成仙之人,雖神通廣大,不老不死,卻又有什麼值得羨慕的呢?

言及於此,許道人輕聲嘆了口氣,他望了望那歷經不知多少年歲的古碑,眼神中充滿複雜的神色,似是不解,憐憫,又好似在欽佩,然後再三叮囑村人莫要再挖古碑後,便回去了。

古碑下葬着一修仙人,此事迅速在村子裏流傳開來,成爲村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但在當時那種講究破除封建迷信的氛圍下,村人們大都是將信將疑,甚至有些人嗤之以鼻,並沒有當一回事,只有一些年長的老人才會深信不疑,晚上偷偷在古碑旁焚上一炷香,乞求仙人庇佑。只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仙人不僅沒有保佑村子,反而給村子帶來了一場災禍。

沒過多久,村子裏便出事了,不斷有人離奇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就這麼平白無故的消失了,而從他們失蹤前要去的地方來看,他們都要路過那塊古碑,一時間人們對那古碑多了許多猜忌,更有甚者懷疑那古碑下面並非是有什麼修仙人,而是困着喫人的妖怪。

古碑處成了村人們的禁忌之地,出門時寧願繞遠也不從那兒走,住在古碑附近的村民更是每天心裏忐忑不已,唯恐出什麼事情。

接着古碑那兒又發生了一件怪事,有戶村民住在古碑旁,家裏有個六七歲的娃,一天夜裏,娃起來尿尿,當時月光很明亮,遠處景象清晰可見,他就見那古碑下站着一個人,那人穿的很奇怪,像是古代的服飾,就跟唱戲的一樣,然後朝着他招了招手。

小孩子年幼無知,當時也不知道害怕,於是就走了過去,那人笑着彎下腰給他說着什麼,他也聽不懂,就這麼懵懵懂懂的聽那人絮絮叨叨說了好久,最後娃不耐煩了,想要走,那人便用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笑盈盈的看着他離開了。

娃的娘見娃出去尿尿沒了動靜,有些擔心,正要起身出去找,見娃回來了,才鬆了口氣,問他爲什麼去了這麼久,娃就把剛纔碰到的事情講了出來。

娃的娘一聽就覺得不大對勁,這大半夜的,古碑那兒怎麼會有人呢,而且穿着打扮的這麼怪異,越想越覺得後怕,第二天跟娃他爹一商量,直接就搬家了。

不久這事就在村裏傳開了,雖然娃沒有出事,但聽了還是讓人後脊發涼,讓村人心裏像是壓上了塊石頭,再加上前段時間失蹤的那幾人一直沒有找到,更是讓村子裏人人自危,一到晚上甚至連門都不敢出,大家心裏都很忐忑,不知道這種日子什麼時候纔是個頭。

直到有一天,村裏生產隊隊長蔣軍輝的小舅子也失蹤了,蔣軍輝平日裏靠着背後有些關係,在村中說一不二,沒人敢忤逆他,卻唯獨怕老婆,現在他老婆親弟弟找不到了,這事肯定不能善了。

他小舅子是在回家的路上失蹤的,自然途中也經過那塊古碑。他決定要挖開古碑,看看下面到底有什麼貓膩,蔣軍輝早就聽聞過古碑那兒邪乎,過去事情沒有落到自己頭上,所以他也不願觸這黴頭,現在小舅子不見了,老婆天天愁眉不展,火氣一天比一天大,他也就顧不了這麼多了,直接帶着幾名生產隊的隊員就去挖碑。

挖了三尺,又挖到了那個蛇坑,衆人有些懼怕,蔣軍輝罵罵咧咧,說真是一羣慫貨,這尺把長的長蟲還能把你們給嚇住了,以後要是面對階級敵人還不得把頭縮褲襠裏,他冷哼一聲,回家提來一桶柴油潑蛇坑裏,一把火點燃,就見那些虺蛇在火光中劇烈蠕動着,漸漸化爲黑煙消散,不消片刻,便被燒個精光,蔣軍輝讓人接着往下挖。

衆人這下也不好再說什麼,又往下挖了三尺,這時忽然聽到有人驚叫了一聲,朝其望去,見那人臉色煞白,用顫抖着的手指着腳下,在他腳下的土裏,赫然有張血肉模糊的人臉。

衆人驚駭,將那亡人身上的土拔去,見屍身已然腐爛,據其衣着判斷,正是蔣軍輝的小舅子,蔣軍輝臉色陰沉,讓人將小舅子擡了出來。

接着再往下挖,先前村子裏失蹤的人屍首陸陸續續都被挖了出來,更爲令人驚悚的是,除了死去的村裏人,下面竟然還埋有累累白骨,密密麻麻,一具疊着一具,不知有多少,亦不知是哪朝哪代之人。

衆人這下徹底被驚住了,不敢再挖,有人就說,那蓮花觀的許道人說的不對啊,他說碑下有仙人,仙人怎麼會害人呢?而且這麼多白骨是怎麼回事?

衆人不解,於是便派人再去請許道人來,到了下午,許道人匆匆趕來,臉色顯得很是難看,想必已經有人將村中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他到了古碑前望着坑中累累白骨不禁也是愕然,沉思片刻,忽的看向古碑,隨着目光下移,臉上神情越發的凝重起來,而在古碑的下面,另刻有一段碑文,只是因先前古碑所埋甚深,泥土將這段碑文掩蓋住了。

許道人看完碑文,閉目搖頭,一聲嘆息,說村中最近死了這麼多人,皆是因我的過錯啊!是我看錯了,這碑下之人,他不是想要修仙,而是想要修魔啊!

此言一出,旁邊圍觀的村人都被嚇了一跳,忙問是怎麼回事。

許道人說,這古碑下面所刻的咒文,是用來屏蔽天機的,唯有修魔之人才會這麼做,修魔即爲修鬼仙,鬼仙與地仙相似,同是在地下修行,但不同的是,修鬼仙納的不是地靈之氣,而是死人的亡氣,所以修鬼仙者往往會在荒墳墓地或者古戰場等埋骨之地下面修行,而若亡氣不足,則往往會殺人害命,以助自己修行。

無論是修天仙還是地仙,皆是舍魂而修軀體,然這鬼仙卻是修的魂魄,故修成之後尚有自己的魂識,只是雖留有魂識,卻也是心性大變,惡欲滔天,動輒殺人害命,爲天地所不容,較之竊取天靈地蘊的罪過更甚。

故修此道者,須得以咒文屏蔽天機,不然便會被天打雷劈,終遭雷殛。

縱觀古今,修鬼仙者寥寥無幾,修成之人更是聞所未聞,但聽聞一但修成此道,便可撼天地,驚鬼神,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我先前聽說碑下有虺蛇,只當是修仙之人斬下的心中惡念化成,現在看來,卻是那修鬼仙的人心中惡欲滔天,滲於體外凝結而生,如果讓他繼續修煉成魔,必將爲禍四方,給村子帶來劫難。

村人們一聽皆驚惶不已,懇求許道人替天行道,降妖誅魔,讓村子得以安享太平。

許道人說若想對付那修鬼仙的人倒也不難,他現在畢竟還未成氣候,只要推倒屏蔽天機的石碑,將他挖出來,讓他現形於青天白日之下,自然有老天收他。

村人們聽後這才鬆了口氣,遵照許道人所言開始挖碑,土中骸骨無數,也不知挖出了多少,古碑周圍已是堆積如山,皚皚白骨,看上去顯得格外陰森恐怖。

又往下挖了丈許,便挖到一具棺槨,那棺槨與普通葬人的棺槨不同,雖年久歲深而不腐,棺蓋上密密麻麻的刻滿了赤紅色的咒文,顯得很是詭異。

村人們面面相覷,不敢擅作主張,望向許道人,許道人說莫怕,只管打開便是。

村人雖仍有些懼怕,面露遲疑,卻還是齊心協力將棺蓋掀開,即便早有準備,但棺內的景象仍是讓衆人吃了一驚,只見棺中躺着一身穿古裝的人,那人腳踏雲履,身着白布袍,面色紅潤,神態安詳,就像是睡着了一樣。

他的雙手環抱結印,放於胸前,做出一種很奇怪的姿勢,手上指甲奇長,彎彎曲曲交叉着盤成一團,鬚髮披散着鋪滿了整個棺槨,一時間圍觀的衆人皆屏息斂氣,生怕將他驚醒,安靜的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陡然間,忽見他緩緩睜開了眼睛,目視蒼天,剎那間空中忽的風起雲湧,黑雲凝結,天頓時暗了下來,道道雷光似銀蛇般在空中恣意亂舞,響雷一個接着一個,震耳欲聾。

村人們都被空中異象驚住了,不敢再逗留,四下逃散,須臾間,一道雷霆攜天劫之威徑直從空中劈下,不偏不倚正轟在那棺槨裏,只聽一聲轟隆巨響,空中隨即瀰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頃刻間風熄雷止,雲散天晴。

衆人聚於棺槨旁,往下一看,見那棺中人已被雷劈成一抹灰燼,被風一吹,消散於無形。而棺槨卻完好無損。許道人說,聽聞劫雷只劈應劫之人,看來果然如此。

有膽大的人跳入棺中,找出一塊腰玉和一幅畫卷,那畫卷上畫着一女子,峨眉粉黛,容貌昳麗,世間少有。

蔣三說,村裏人本來沒人敢要這棺材裏的兩物件,打算扔了,但他覺得那腰玉是個古物,到縣城裏應該能換幾個包子,於是就留了下來,回家後把玉丟一犄角旮旯裏便忘了這回事,一直也沒想起來過。

一晃過了好多年,直到前些日子,無意中在路邊看到古董店,纔想起自己家中還留有一塊古玉,便拿了來換些錢使,根本就沒想到那修鬼仙的人都死了這麼久,玉竟然還會有問題。如果知道玉有問題,打死他也不敢拿來害人啊!

老賈的爺爺觀他神情,見他不像是在說假話,心想保不齊這事是真的,但這樣一來事情可就麻煩了,如果真是那修魔的人沒死,尋常的和尚道士哪個敢招惹啊!

蔣三見老賈爺爺眉頭緊蹙,只當他不相信,說自己先前所言句句屬實,不信的話可以去蔣家村問問,村人們都可以作證,而且那蓮花觀的許道人也還在呢!

說到這兒,蔣三又告訴老賈爺爺不如帶着孩子去找許道人看看,說不定他有法子。

老賈爺爺聽了一喜,心想是啊,自己剛纔心慌意亂,倒是把這許道人給忘了,當即便打定主意,第二天帶着孩子跟着蔣三到了蓮花山,見到了許道人。

許道人穿着一襲白道袍,鬚髮皆白,看上去仙風道骨,將來意講明,許道人吃了一驚,拿過那塊古玉看了看,又瞧了瞧正滿嘴胡話的孩子,沉思了片刻,愕然說道,真是沒想到,當年那修鬼仙的人竟能自雷劫中逃生,天雷誅惡,凡是被雷劈死的人,皆罪大惡極,屍身被雷焚爲灰燼,魂魄打入烊銅地獄受無間之苦,而他雖軀身化爲灰燼,魂魄卻得以逃脫,躲藏在古玉中休養生息,如今附着在了這孩子身上。

老賈的爺爺心中雖早有準備,但此時聽了仍不禁惶恐,蔣三也露出愧疚的神情,畢竟此事是因他而起,許道人這時卻又說道,你們倒也不必太過擔心,那修鬼仙的人雖一時逃脫了天劫,卻也被至剛至陽的劫雷所傷,元氣大傷,魂魄受損,已是神志不清,只憑本能行事,不足爲慮,只待我做場法事,將他超度歸陰便是了。

聽許道人這麼一說,老賈的爺爺纔算放下心來,對許道人感激不盡,許道人將孩子帶到法堂設壇做法,讓老賈爺爺在外面守候,莫要讓人打擾。

不一會兒,法堂裏響起了誦經唸咒的聲音,夾雜着晃動法器的聲響,但沒過多久,經咒聲便戛然而止,隨即卻傳來許道人的驚詫聲,法堂中隱隱聽到有個男子在講話,許道人似乎正和他交談着什麼。

老賈爺爺不知裏面出了什麼變故,又不敢貿然進去,只能在門外心急如焚的來回踱步,過了許久,法堂的門纔打開了,許道人領着孩子出來,孩子已經恢復了神志。

老賈爺爺見孩子沒事了,放下心來,然後詢問剛纔裏面發生了什麼事情。

許道人說他剛纔正做法事渡魂歸陰,卻不料平添劫數,那修鬼仙的人或是受術法影響,魂魄忽然恢復了神志,所以自己纔會驚詫失聲,因爲如果他清醒後不願受自己超度歸陰,躲藏於孩子軀體中,自己也是拿他沒有辦法。

可他最終還是被超度了?老賈爺爺問道。

許道人點了點頭,因爲他要去陰間找一個人。

找一個人?誰?

他千百年前的妻子,許道人嘆了口氣,又說道,你可知他要去的是什麼地方?

不是陰間嗎?

是陰間的第十八層地獄,烊銅地獄,此獄中關押的皆是一些罪大惡極之人,獄中的犯人受極苦永無間,故又被稱爲無間地獄。

我超度他歸陰,以他的罪過,定會被打入無間地獄受苦。

那他爲什麼還要去,難道因他妻子也在烊銅地獄?

許道人點了點頭,徐徐說道,他之所以修鬼仙,也是因爲他的妻子,他在臨走時將自己的身世告訴了我。

他本爲宋朝貴胄,姓李名玉,官宦人家,卻喜歡上一個煙花女子,兩人私定終身,互贈定情信物,李玉爲那女子畫了一幅畫像,而女子則贈了李玉一塊刻有他名字的玉石。

李玉決意要娶她爲妻,可他父母及所在家族長輩自然不許,爲此他甚至不惜拋棄榮華富貴,功名利祿,與家族交惡,攜那煙花女子私奔,歸隱山林,過男耕女織的窮苦日子。

一晃過了多年,滄海桑田,他們卻仍鶼鰈情深,至死不渝,爲能長相廝守,他們決意修仙,做一對神仙眷侶,宋朝尊崇道門,修仙之風盛行,李玉出生於貴族世家,家中自然供養了不少道門賓客,自小便耳濡目染了一些修仙的法門。

再加上兩人天賦異稟,頗有仙緣,誤打誤撞竟當真修到極境,只差一步,便可成仙,然那最後一步,卻是要他們忘記彼此,斬舍自我,從此不再有三情六慾,他們修仙本就爲的能夠長相廝守,永世不離,現在卻讓他們忘情舍愛,又怎麼能夠做到呢?

當他們得知這最後成仙的要訣時,悔之已晚,彼時雷劫將至,但他們卻從未有過動搖,絕不相忘,寧死也要將彼此銘記於心,哪怕因此而遭雷殛,哪怕因此而被打入烊銅地獄,永受無間之苦。

他們決定要同生共死,共同應對雷劫,然當最後雷劫降臨時,李玉的妻子卻以禁法修改了李玉生辰八字,矇蔽天機,讓雷劫悉數應在自己身上,隻身赴死,凡被雷殛者,魂魄被打入烊銅地獄永受苦難。

李玉又怎能讓妻子孤零零一人在地獄受苦呢?既然修仙無法拯救妻子於水火,那便修魔好了,李玉遂改修鬼仙之道,想要修成之後闖入烊銅地獄將妻子救出,只是奈何他已修過天仙,身具天地靈蘊,再修鬼仙,卻是事倍功半,這一修,便是千年。

許道人講完,輕輕嘆了口氣,老賈爺爺也是有些感慨,先前只當那修魔的人十惡不赦,卻不曾想竟有如此隱情,只是即便如此,他也不該害死如此之多的人,說他十惡不赦,也算不得冤枉他。

許道人說,那蔣家村過去是一個亂葬崗,古碑下的累累白骨,都是李玉從亂葬崗中尋來的,埋於自己修行之地,以助自己修行,那些人並非是被他所殺,只是村中死的幾人確是被他害死,他在碑下修行,大道將成,卻被人驚擾,唯恐被人發現,功敗垂成,遂傷人害命,汲取亡氣,以圖一舉成魔,得證鬼仙,卻不料正因如此,反倒讓他功虧一簣,只能說是天意使然。

至於他的所作所爲,縱有千般原委,終究是害了人,實不可取,入地獄受罰,也是他罪有應得。

頓了頓,許道人又說道,只是入那烊銅地獄,對他而言怕也並非是種懲罰,反而遂了他的心願,他臨走時曾於我說過,既然救她不出,那便去陪她好了,只要她在,地獄又算得了什麼。

老賈爺爺聽了許道人的話竟有些動容。

老賈說,他爺爺回來後便將那塊古玉收藏了起來,視若珍寶。後來這玉傳到了他手裏,他也格外珍惜。

我聽了老賈講的故事,唏噓不已,她爲他捨生赴死墮黃泉,他爲她殺人修魔入地獄,他雖犯下惡行,十惡不赦,卻始終沒有負她,若單以愛情來論,我想古人書中所載的那些連枝共冢的愛情,也不過如此吧!

(完)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