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悲劇的始末

                                一

距離那件事情的發生,現在已經過去大半個月了,如今想起來,仍讓人心有餘悸,我周圍的人,包括我曾多次感慨,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

在事情發生的兩天前,鄰居們幫忙把我家那堵將傾得牆推倒重建了,人多力量大,總共只用了一天的時間。到了晚上,媽媽在院子裏擺上酒菜,來幫忙的人圍着桌子吃了起來。酒過三巡,菜也喫得差不多了,一羣人趁着酒勁說起話來,從疫情到年前各自的工作,各方各面,完全信馬由繮,你一言我一語,十分盡興。不知是誰,提起了前一天晚上發生的事——事情的主人公小騰當晚也在場。事情大致經過是這樣的:小騰在那天晚上和他妻子吵了起來——他們之間老愛鬧矛盾,因爲種種原因——說是吵架,其實就是小騰一人在發火;他的妻子是一個溫柔的女人,從來不生事端,期間他說了什麼狠話把他妻子說哭了,結果他更加惱怒了,開始摔東西(他總是這樣),一氣之下把廚房的鍋砸了,他的妻子也生氣了,哭着跑出去了……當時差不多晚上八九點鐘。事發後,他的嬸子還來我家問過,問我爸媽看到她沒有?最後幸好是找到了,後來兩人也重歸於好了。

事情雖然過去了,鄰居們坐在一起不免要說他幾句。有個人對他說:“事情反正也不復雜,明擺着是你的不對。夫妻之間互相拌嘴很正常,但不能摔東西,你想想你把人家嚇成啥樣?結果你竟然還把鍋砸了……你可要知道,鍋,是萬萬不能砸的,你說你當時氣蒙了,不知道砸了什麼。鍋砸了,在咱們看來,就是不過了的意思,你們說對不對?這次是你運氣好,說起來也是弟妹脾氣好,這要放到我身上,你嫂子早就回孃家了……不過了!鍋都摔了,你還過個錘子……”他的一番話把小騰說得無地自容,整張臉都紅了,咧着嘴強笑着,不住地喝酒。其他人也都在應和着,說些不痛不癢略帶有批評意味的話,還有人嘗試着開導他,傳授夫妻相處的經驗,我在一旁也聽得津津有味……

就在這時不知誰來了一句:“這要擱在李峯身上,看他敢不敢?”話音剛落,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來。面對着他們的沒有惡意的“揶揄”,李峯也嘿嘿一笑了之,然後一本正經地說道:“那我可不敢,我要是把鍋砸了,可不是兩千塊錢的事了……”

“那可不嘛,現在李峯可老實了,再像上一次那樣小麗把手機一摔……?”

李峯搖搖頭說:“不敢了,沒看我現在一滴酒酒都不敢喝了嗎?那回因爲喝酒她生氣了,把手機摔了,我打了她,最後不是是我掏腰包又買了一個新手機嗎?她結果還氣病了,發高燒不止,又去醫院看的病,打了一星期吊瓶……我現在是怕她得很。”

“你媳婦也是一根筋,你說喝酒,咱又不喝多,哪有一見到你沾酒就立馬變臉的。你們沒見,我前兩天見了,那天峯也不知跑誰家喝了點自家釀的糧食酒,回家後被她逮住了……當時我在場……她直接就是一頓罵,峯連敢吭都不敢,嘿嘿,我一點也不說瞎話,你們問問李峯當時是不是這樣?”

李峯答道:“這還算輕的呢。有時候氣急了拿拳頭打自己的頭,一拳一拳的一點兒不留情。你們說我怕不怕?她急起來打自己……我呢,愛喝點兒酒,就除了那一回喝得多了,她跟我鬧,我打了她,之後就壓根沒敢多喝過酒……可現在她不能看見我喝酒,就今天晚上,我做好飯跟她說我來這喫飯,她死活不同意,我跟她保證不喝酒才放我出來……”

我爸聽見了說:“那不來不行,辛苦一天了給我壘了牆頭,喫個飯不能不讓啊,你不來我去你家拉也要把你拉過來!”

這時又有人說道:“小麗有時候也太過了……李峯現在一日三餐給她做好,端到桌子上……在座的男的能做到這份上的恐怕不多吧?喝酒沒好處,這誰都知道,她怕喝多了誤事,咱們也理解。可是這大過年的,在外面辛苦一年回來了,喝點酒就要死要活的,這不對……這說實話真的不對。峯,你說呢?”

“我現在也不能計較這些了,”李峯雖然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眼睛裏散發着暢想的光芒,他緩緩說着,“家裏剛蓋了新房子,大兒子再過個兩三年就能相親了,現在就是攢着勁幹活,我二兒子的房子沒蓋呢……”

“李峯這幾年沒少掙錢啊,你家那樓,在咱村找不到第二家,蓋得氣派!”

李峯聽着他們誇他的房子,開心地笑了:“所以嘛,我現在處處讓着我媳婦呢。不惹她就行了……你們看,她不讓我喝酒,我不喝,天天飯給她做好,她還能有啥不滿意?現在這個什麼肺炎咱們這也沒人得,聽村長說去外地打工的辦理完健康證就能走了。我明天準備去辦健康證,後天就走……”

                                二

可是天公不作美。到了第三天,無端下起了小雨,天灰濛濛的,讓人心情壓抑;氣溫也降了很多。

這天早晨我問起爸爸:“李峯說要走,今天可夠他受得,太冷了,估計零下了。”

我爸說:“他沒走,剛剛還見到他了,他說下雨了不是好兆頭,明天再走。”

“那很好,又可以在家歇一天。等去工作了就沒有時間玩了。”我隨口說。

假期的日子總是那麼相似而且枯燥乏味,我一整天都在窩在牀上看書打發無聊的時間。當我正昏昏欲睡的時候,我家來了一個人,他慌張地喊我爸的名字,我爸當時正在看電視,然後他們兩個就出去了。過了一會我實在覺得無趣,就打算去外面轉轉。

這時候天雖然沒有放晴,但雨早就停了,陰雲密佈的天空之下游蕩着有些寒冷的風。一出大門,我就看到李峯家圍了很多人,時不時傳出驚呼聲。等我走近了,才發現我爸和幾個男人正在把一個滿身血污的女人擡上車,另一個男人在猛踹李峯,嘴裏大喊着:“你他孃的是瘋了嗎?!你這是在犯罪啊!”李峯面容呆滯,一言不發,身上沾着血跡和幾個腳印,癡癡地望着地面。此時我才發覺,剛剛那個滿身傷痕的是他的妻子。

隨後我爸他們都上車,連同李峯一起去了縣城醫院。

我媽隨後回家了,一起的還有常和她跳廣場舞的梅花阿姨,他們在我家院子裏談起了這件事,我在旁邊聽得真切。

這天早晨李峯因爲下雨沒能離開,喫過早飯後,雨就有要停的趨勢,這時他的叔叔來找他——兒媳婦懷孕了,她的孃家人過來看望,請李峯過去陪着客人喫午飯。這是喜事一樁,李峯就沒有推辭。下午回來,他妻子看到他醉醺醺的,就生氣了,倆人打了起來。李峯酒勁上來了,壓不住怒火,下手又不知輕重,就把她妻子打得不成樣子了。

                                  三

我媽顫抖的說道:“喫完午飯我就在他家門口玩,然後李峯晃晃悠悠地回來了,當時小麗的臉色就變了,質問他爲啥喝酒,李峯沒理她,她一直是個強勢的女人,便不依不饒起來。我看氣氛不對,也想着這人家的家務事,讓他們自己處理吧,我就對小麗說,'你也別生氣了,讓李峯迴屋睡一覺再說吧。’我就回家了……過了有大半個小時吧,我想着他倆該沒事了,就又他家那邊溜達去了……我到了之後,發現他們家門鎖住了,當時旁邊一個人也沒有,我從他家門前走過時隱約聽到有人在小聲地哭,我循着聲音仔細聽了一會兒,才知道是從他們家發出來的,李峯又打小麗了。我開始喊啊,我說:‘李峯啊,你在家嗎?’李峯不應我,我能聽到小麗的哭聲,我又喊道:‘小麗?小麗?你把大門關着幹嘛?’小麗聽到了,就回我:‘峯他不開門,也不讓我開……救命啊~’我一聽她喊‘救命’我開始害怕了——小麗的聲音太小了——我勉強能聽見,我當時也急得團團轉啊,想不出任何辦法,但不能由着他打小麗啊,我就跑去叫梅花了……”

這時梅花阿姨唏噓說:“幸虧你發現了,要不然真是出人命啊!”

我媽接着說道:“我和梅花跑過去,現在兩個人了,我心裏也有底了,沒那麼害怕了,我倆就隔着大門喊:‘李峯,你把門打開啊!’

李峯開始回話了,他冷冷地說:‘沒事兒,你們回去吧,沒事兒……’

然後他就去接水了,我倆能聽見,他把水潑到地上了,這一潑不當緊,水順着門縫就流出來了,你知道我看見啥了?都是血啊!你說我跟梅花當時嚇成什麼樣?壞了,出大事了……我們忙着就去喊人……正巧偉華在家,我把情況對他講了,他搬了梯子就翻過牆頭去了……把大門從裏面打開了……”

我忍不住問她:“情況啥樣?”

我媽瞪大了雙眼,雙手揮舞着說道:“地上全是血……都凝固了,李峯拿水衝了一遍還是有……你想想當時有多嚇人?小麗在地上躺着,有氣無力的,臉上全是血,嘴裏一直念着‘救命,救命’我沒敢想李峯下手竟然這麼狠!”

梅花阿姨悻悻說道:“太狠了,我一看到那情況,我就開始罵李峯,邊罵邊把小麗扶了起來,她臉上又是血啊,又是泥的……我拿紙給她擦……她的臉上都是擦傷,還不算嚴重,最可怕的是她的耳朵開了,也不知道是拿什麼整的,我看她耳朵冒血了就拿紙準備擦,剛一碰到,就看見耳朵變成兩瓣了,哎呀,那血淋淋的,我嚇得把紙都扔了……不一會兒人都過來了……我現在想想還害怕呢。”

等她們講完我才真正明白裏面的細節,確實很可怕,李峯是一個很剋制的人,他喜歡說俏皮話,但在待人做事上從不會出差錯,沒想到會如此的心狠手辣……

                                四

我爸晚上十點終於回來了,媽媽給他燒了開水洗腳。當時我躺在牀上並沒有睡着,能聽到他們的說話聲。

只聽見我媽問:“小麗怎麼樣了?”

我爸回道:“不怎麼樣……估計要住半個月的院……單是頭上就六七處傷口。”

“什麼?六七處?”,我媽很喫驚,我也沒想到能有這麼多傷口,還是在頭上,“哎呀,李峯也太虎了,下手沒個輕重啊。”

“他壓根就沒有留餘地。峯是壓抑太久了,心裏早就有火氣,上午又喝了不少酒,腦子一熱,下手根本沒有輕重……我當時開着車就說他,夫妻之間不能這樣下死手,你說倆人一輩子沒吵過架沒打過架的也不多,但他這……”

“他是怎麼打的,能把小麗打成這樣?”

“小麗估計是和和以前一樣,看他喝酒了,罵罵咧咧的,擱以前一點事沒有,誰知道他惱火了;他們打起來了,你別看小麗平時潑辣,那怎麼能打得過李峯呢?李峯在車上說的,他把小麗摔倒了,小麗爬起來咬他的腿,怎麼甩都甩不掉,他就隨手拿起一把鐵鍬,直接對着小麗的頭摁了下去。醫生說小麗後腦勺上都有傷口……媽的,差點鬧出人命。”

“神經病麼這不是!夫妻倆能打成這樣?這以後還過不過了……”

“李峯看樣子是不打算過下去了。剛坐上車,他就一直說,‘不用去醫院,沒事’;在高速上他還嘟囔着,‘叔,咱回去,不去治了……大不了我去自首……’他都說這樣的話了。”

“自首?還真說得出來!倆孩子怎麼辦?下午他的小兒子還來咱家問我看沒看見他媽呢。現在小孩還不知道一點情況呢,要是知道了該嚇成啥樣?小麗姐姐今下午來了,可能李峯打電話了。你們走後,我抽時間把他家地上又清洗了一遍,我不是害怕小孩看見嘛……他姐來了之後問我咋回事,我說‘小麗跟李峯打架了,磕着手指頭了……’她進家之後說‘怎麼一股血腥氣……’我也沒回她,就趕緊回家了……”

“唉,沒想到能鬧到這個地步……”

“你說怎麼會弄成這樣?”

“這樣的事……恐怕只有李峯知道了……”

……

我久久沒能入睡,過往的經驗總讓我想把事情分析出對錯,因爲一旦有了對錯,我就能批判一個,讚揚另一個;可現實往往比想象中複雜的多,細想起來,每個人都在自認爲對的路上行走,當然也可以說,每個人都踩下了錯誤的腳印……

這個悲劇並不唯一,每個家庭都在各自的階段發生着,每個人都在或多或少地扮演着其中的一個角色,只是最終的走向不同罷了。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都在受着傷害的同時,傷害了別人。

我沒能想通事情的發生的根源,更想不出事情的解決辦法,只能把這件事記錄下來,或許會有一點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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