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心小島·故事精選】‖奇怪的世界

這個世界有點奇怪,我不知道是哪裏奇怪,也許奇怪的是我自己。

—壹—

在一片寬廣的白樺林裏穿行着一路人,爲首的是位教授,後面跟着他的學生,他們是來做實地考察的。

“小茶,快點。”白桃衝身後的女生招手。

小茶仰頭望了她一眼,擡手迴應:“來了!”

考察隊在林地裏發現了一個乾涸的池塘,池塘附近的生物資源十分豐富,他們停下來採集標本。

白桃收集完標本,向四周看了看,教授已經回大巴車了,學生們三三兩兩分佈在池塘周圍。腳底的落葉很厚,很多生物在樹葉下安家,樹葉越厚,它們的家就越安全。

白桃來到池塘底部,小茶在這裏採標本,淤泥不深,剛好沒過鞋底。白桃對小茶說:“今天大概要在這裏過夜了。”

小茶收集完標本,擡頭看見其他同學已經陸續收工,開始往回走了。她拉着白桃爬出池塘,說:“走吧,這裏的樹葉好厚,挺可怕的。”

白桃捏緊小茶的手,說:“拉着我,要出什麼事兒能有個照應。”

“不會有事的。”小茶安慰道。

回到大巴車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白桃拿出自己的毯子,和小茶裹在一起,就那樣靠着座椅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小茶被教授叫醒,說是一起去附近的鎮子給同學們買早餐。白桃睡得正香,小茶沒忍心叫醒她,就一個人跟着教授去了鎮子。

教授買早餐的時候,小茶到附近逛了逛。店鋪後面整整齊齊碼着一大片農田,有的農田裏橫着幾十米長的石柱,形狀像橫臥着的古龍,明明是死物,卻能讓人肅然起敬。

她盯着這些倒在田地裏的石柱,時間久了,竟然發現它們在緩慢轉動,就像被某種力量驅使。教授買完東西,叫上小茶一起回去。小茶最後望了一眼石柱,轉身回到鎮子的街道。

今天有魔術師的現場表演,街道因此很熱鬧。魔術師臉上畫着古怪的圖案,看着像小丑。他手拿一把塑料槍,裏面裝着一種黃豆大小的黑色金屬彈珠,是魔術道具。

在觀衆熱切目光的注視下,魔術師射出一槍。什麼都沒發生,衆人疑惑地看着他,他趕忙收起槍,換了別的表演。

小茶跟着教授從人羣中穿行,走過舞臺前面的時候,身旁埋頭喫炒麪的胖子突然倒在地上,死了。人羣“譁——”地一下散開,小茶看着腳邊的胖子不知所措,擡頭看時,教授也不知去向。

“她殺的人。”人羣中傳來這樣的聲音。

小茶不知道該怎樣解釋,直到護衛隊將她帶到牢房關起來,她還沒搞明白髮生了什麼。殺人償命,小茶受到制裁,三天後處死刑。

—貳—

從很小的時候汝野就知道,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但他找不到方法離開。

他沒有爸媽,唯一活命的方式是給早餐店搬髒水桶,完了老闆才準他撿別人喫剩的饅頭。再長大點,他去店裏做學徒,天天捱打捱罵,累死累活,好在管飯,不至於餓死,還能偷點手藝。

他換過好幾家店,印象比較深的是一個潑辣女人,脾氣特臭,家裏養着的胖小子最怕親媽,看到女人來了能直接嚇哭。他們家的炒麪很普通,價格高,老闆娘脾氣也大,小店卻始終沒倒閉,汝野想不通。

汝野現在在的地方,老闆是個乾瘦的老頭,脾氣也不好。事實上,這裏的人脾氣都不好,不論是老闆還是顧客,每單生意都能做出大幹三百回合的氣勢。他的日子原本不好過,還是吃了上頓愁下頓,隔天就怕被鬧事的客人打死。

換到這裏來之後,乾瘦老頭髮現他炒出來的面特別好喫,於是給他冠了個“廚神”的名頭。雖然老頭對他的態度不會有多大轉變,但好歹算個名人,多一個人追捧,就多一道保命符。

潑辣女人曾經教訓過他,說店鋪後面的龍柱是神蹟,別說靠近了,像他這樣的小乞丐,只看一眼就是褻瀆。汝野常常因爲好奇,在沒有人的時候偷偷溜到店鋪後面,遠遠地看着龍柱,可除了莊嚴肅穆,龍柱給不了他別的感覺。

直到有一天,那個叫小茶的女生出現,龍柱在她的意念下緩緩轉動,汝野知道自己等的人到了。小茶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她可以帶自己離開這個鬼地方。

可這女生運氣太差,替人背了鍋。魔術表演時的胖子是被噎死的,魔術師射出的彈珠落在他的炒麪裏,他喫進去,悲劇就發生了,偏偏那份炒麪是汝野做的!如果不是對自己客人的特別關注,他也發現不了。

汝野不怕被牽連,胖子喉嚨裏卡住的彈珠都發現不了,還能指望他們查出是誰做的炒麪?這個地方的人,只看得見表面的東西。

他要救出小茶,除了他,不會再有人記得,大牢裏還有這樣一個被冤枉的人。

—叄—

這裏的孩子分兩種,一種是像汝野一樣的小乞丐,爲了活命做着最苦最累的工作,多數人在打罵中逐漸麻木;一種是像早餐店裏小胖子那樣的,只會聽家人的話,不敢有自己的想法,儼然是一具行屍走肉。杏子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種,她是一個會笑的女孩。

汝野把打包好的早餐遞給杏子,她拿錢給他。這時,一個男人猛然撞過來,零錢散了一地。在慌亂中,撞人的男人順走了幾枚硬幣,杏子拿着早餐不知所措。

拿了早餐就得買,不買,錢不夠,找茬兒是吧?打!這是這裏的邏輯。

汝野斜眼看向廚房,乾瘦的老闆剛從裏面出來,老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來不及多想,汝野拉上杏子的手一路飛奔,他不想讓杏子被打,唯一的辦法就是逃。

逃出來後,杏子從汝野口中知道了小茶的事情,作爲回報,她決定幫他們。這天晚上,杏子帶着汝野來到一棟房子後面,他們藏在樓梯下。樓房的後窗邊站着一個胖胖的小男孩,是早餐店潑辣女人的兒子。

杏子過去敲敲窗戶,胖小子順着窗戶遞給她什麼東西,杏子又交代了幾句。在這時,裏面的房間響起潑辣女人暴躁的聲音,胖小子嚇得眼淚瞬間滾出來,也不管杏子了,一邊哭一邊關上窗戶,進屋找胖女人。

杏子回來把那東西交給汝野,解釋說:“這個是魔術師用的彈珠。”

“他爲什麼願意給你?”汝野不解,在這裏只有永恆的利益和欺凌,他不相信這個世界有友誼存在。

“我用一週的炒麪換的。”杏子說。

汝野拿着彈珠,有了這個,證據確鑿,魔術師跑不掉了,小茶也能救出來。還沒來得及高興,樓梯上突然晃出幾盞燈,他被晃得眼睛疼,什麼都看不見,只能聽到杏子對自己喊,快跑。

汝野從樓梯底跑了出來,杏子沒跟上來,她可能被抓了。對比自己犯一點小錯誤就被拳打腳踢,杏子會面臨怎樣的處罰,他不敢想。杏子是這個世界的人,但她不像這個世界的人。這個世界是冷漠的,她卻光明得像團火,溫暖異鄉人。

—肆—

汝野帶着那東西跑到大街上,今晚街上人山人海,他們簇擁着一頂轎子,儀仗隊繞着轎子敲鑼打鼓。他扒開擋在前面的人一路跑,後面的人窮追不捨。距離越來越近,身後的人幾乎是貼着他跑的,眼看着背後伸過來一雙手,汝野捏緊手裏的東西,心一橫,縱身一躍,翻身跳進轎子裏。

身後的人沒有追上來,汝野鬆了一口氣。他準備從轎子裏下來,擡頭才發現,儀仗隊已經帶他來到了目的地。這是一座高大宏偉的建築物,也是審判小茶的地方,小茶就被關在這座建築物地底的牢房裏。

他走進建築物裏面,一個打扮十分貴氣的女人迎上來,滿臉堆笑,說:“先生來了,正好替我做身衣裳。”

汝野從女人的隻言片語中知道,他們把自己當成設計師了。那頂轎子是去接設計師的,結果汝野坐了進去。他們只知道轎子裏坐着設計師,哪怕是個完全不會做衣服的冒牌貨,也不會有任何人懷疑他的身份。

就這樣,汝野得到了自己的第二個身份,設計師,比廚師的身份高級好用得多。他今後可以住在這座建築物裏,喫穿不愁,人們也對他畢恭畢敬,他唯一要做的,是應付來找他做衣服的貴婦。

貴婦站在鏡子前面,反覆打量鏡子裏的自己。碎花的裙襬蓬亂又招搖,看着還不如自己先前的那件。貴婦含蓄地說:“先生,你這設計……”

“有問題嗎?”汝野看着手中的設計圖,反問。

貴婦搖搖頭,穿着這件招搖的碎花裙子離開,回家後又連忙換下裙子。實在太醜,但誰叫別人是設計師呢?她能說什麼?

貴婦走後,汝野攤開手裏的圖紙,這不是設計圖,是這座建築物的地下圖紙。走正常的司法流程太花時間,小茶等不到那個時候,況且,僅憑這顆來歷不明的彈珠,他沒把握替小茶洗脫罪名。

—伍—

趁守衛不注意,汝野來到關押小茶的牢房門口。小茶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生,她還沒搞清楚狀況。

“我們出去再說,這鎖怎麼開?”汝野焦急地擺弄手裏的大鐵鎖。

“需要鑰匙,”小茶想了想,又問,“有鐵質的東西嗎?”

汝野想到那顆彈珠,他拿出來,塞進鐵鎖的鑰匙孔裏,鐵鎖竟然打開了。

“走。”汝野帶着小茶從牢房逃出來,逃出地底。他們穿行在一條幽僻的小路上,遠處是田地,地裏橫着龍柱。小茶望着散佈在大地上的龍柱,他們在緩緩轉動,像是在響應她的召喚。

“我們要到龍柱那裏去。”汝野說。

“鎮子裏的人說,那是神蹟,龍柱的周圍,不應該是禁區嗎?”小茶說話的時候,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龍柱。正如汝野所說,那個地方對她有一種獨特的吸引力,他們好像必須去那裏。

“這裏的規則對我們不適用,我不是這裏的人,你也不是,我們去龍柱那裏,從那裏可以離開。”腳下的路越來越難走,汝野走了一段停下來,回頭拉一把落後的小茶。

小茶看着汝野,這個男孩的臉上帶着執拗,整個人十分精瘦,看上去是從小受過不少苦。他的主見和韌性尤爲突出,這些品質在這裏難得一見。小茶突然意識到,這的確不是她的世界,在她之前的世界裏,每個人都有着感人的韌勁兒,他們崇尚司法,尊重人性,他們滿懷同情心,那是一個溫暖的世界。

“這個地方很奇怪,我也說不上哪裏奇怪,我以爲奇怪的是我自己。”小茶的語調裏帶着自嘲。她的身後,太陽從山邊探出頭,帶來兩縷霞光。

汝野看着小茶身後五彩斑斕的世界,說:“你不奇怪,奇怪的是這個世界。”

—陸—

走了很久,他們終於見到了不遠處倒着的龍柱。龍柱旁站着幾個人,中間的那個長着一張小丑的臉,一身滑稽的燕尾服,是魔術師,旁邊的是他的助手。

“恭喜你們,可以離開了。”魔術師塗成白色的大嘴笑出一個圓滿的弧度,他和助手自動讓開了通往龍柱的路。沒有過多的解釋,汝野和小茶也沒有多問,他們一起來到龍柱旁,現在唯一要做的事情是離開。

小茶擡手撫摸龍柱粗糙的紋理,藍色的光芒以柱子爲中心向外擴散,她和汝野一起被包裹在光芒裏。

在光芒的邊緣出現了很多人,有訓斥汝野的早餐店潑辣女人,有對汝野拳打腳踢的乾瘦老頭,有衝汝野吐口水的客人,有在髒兮兮街道旁和狗搶食物的小乞丐。當然,還有杏子,她站在角落裏,看着他笑。

小茶看到了教授,看到了同學,看到了白桃。白桃是她唯一的朋友,在大牢裏的時候,她一邊盼着教授能想辦法撈自己出來,一邊幻想着朋友的兩肋插刀,結果什麼都沒有。對白桃和教授來說,她無足輕重,她被世界遺忘了。

汝野順着小茶的視線看過去,相比於自己的經歷,小茶幸運又不幸太多。汝野問:“決定了嗎?”

小茶握住汝野的手,說:“走吧。”

籠罩在光芒下的龍柱開始緩慢轉動,魔術師站在光芒之外,紛亂的光環晃得人眼花繚亂,他的笑臉逐漸模糊。

小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緊閉雙眼,耳邊響起汝野的聲音:“等我去找你。”

汝野的手從小茶手裏滑出來,一瞬間的傷心,眼淚順着臉龐落下來,她大喊:“我要去哪裏找你?”

沒有迴應,他們已經分開了。

—柒—

“小茶,快點。”白桃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她回頭衝小茶招手。

小茶仰頭望了她一眼,笑着說:“來了。”

他們的考察隊發現了一個乾涸的池塘,小茶到池塘底部採集生物標本,淤泥剛好沒過鞋底。採集完標本,小茶爬出池塘四處看了看,腳底的樹葉很厚,樹葉下的生物多樣性比植物園豐富得多。

“小茶,附近有個鎮子,教授說帶我們去看看。”白桃興奮地對小茶說。

她們跟着隊伍來到鎮子,街道上有魔術表演,人山人海的很熱鬧。離他們很遠的地方聳立着一座高大建築,那是鎮子裏處理政務的地方。

現在是飯點,餐館的老闆娘很和氣,她家的小胖子正在屋內埋頭寫作業,時不時擡頭衝客人笑笑。小茶不餓,於是獨自一人四處瞎逛。

店鋪的後面是一片農田,有幾片農田裏橫着很長很粗的東西,遠遠地看着,像是橫臥的龍。仔細看發現,那些只是堆在一起的秸稈。

漫無目的地盯着看了一會兒,估摸着他們喫飯快喫完了,小茶轉身回鎮子,突然,房屋的拐角處有一個聲音叫住她:“小茶。”

小茶順着聲音看過去,是個精瘦的男生,全身透着一股不服輸的勁兒,臉上是帶着棱角的那種帥氣。

小茶看着他呆愣了很久,腦子裏蹦出來一個名字,她順口叫了出來:“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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