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我身旁,就請你不要再離開,我害怕失去

我不曾想到,黑暗正向我瀰漫。

人生是否總有一段難捱的時期,就像是尾隨極晝而至的永夜,我陷入無盡的黑暗裏。


我是一個內向敏感的人,從來如此。但我並沒有一個悲慘的童年,儘管家庭貧困,可是父母絕對是合格的,他們傾盡了全力愛我,我也愛他們;事實上,記憶中我並非生來內向。10歲之前,我還常常被冠以“調皮搗亂”的名頭,這於現在的我簡直已成爲盛譽。但是我的敏感特質還是在當時已有顯現:我會爲旁人的某一次無意親近而過度興奮甚而感動,而這種親近一旦不能維持,我就感到被欺騙辜負,進而化爲厭惡憎恨。所有我沒有過真正的“好朋友”。而懦弱的品質又使得我不會去直接表達這種厭惡,年紀輕輕的我就已經深諳“表面朋友”的道理。可我內心深處絕不是一個現實主義者,恰恰相反,我過於理想化了,我對感情的重視程度已近乎潔癖,不能忍受它有一絲污垢。這種想法在後來開始生根發芽,牢牢地佔據了我的內心。我與現實的矛盾也日益激化。

13歲那年,我小學畢業。這一年的暑假格外地長與悠閒,樹上的知了叫聲也格外地響,沒有邀約的我自然樂得待在家中。我迷戀上了讀書,一個暑假裏我讀完了家裏的全部藏書,對於世界有了很粗淺的認識。這說不上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早熟的同時我也過早地丟失了天真,從書中體悟到人生百態的我,一方面認識到了現實的複雜性,另一方面理想在現實面前的潰敗也使得我對世界持有了悲觀的態度,這於一個13歲的少年着實致命。中學開學後,當同學們在變形金剛與洋娃娃的話題中結爲好友的時候,我一個人卻躲在角落裏看着書、思考着“存在”。異類從來都不爲人喜歡,我也自然地就被排斥在了集體之外。但好在我還沒有完全“沉淪”,有時還是會去扮作小丑博得大家一樂,因而我還是勉強算得上屬於集體之中。

第二年,中學安排了一次分班。可在分班的當天,家中便傳來了噩耗:表妹患了絕症。表妹家住的離我們家很近,她和我感情很好,是我從小玩到大的親人以及夥伴。在這之前,我也有過親人離世,但那些要不平時無甚來往,感情很是淡薄;要不就是在我很小的時候發生,還沒有什麼記憶。這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那一段時間,整個家族都陷入了濃郁的悲傷的氛圍中。僅僅幾個月,表妹就去世了,消息來得很突然,我記得那一天是星期三,中午我回到家,被告知這一消息,她是凌晨五點走的。當時我只覺得腦袋一懵,一陣暈眩,我倒在了牀上,過了一會兒纔開始哭,然後便是止不住的淚水。以前我只以爲死亡僅僅是描述別人的,與我無關,甚至於,死亡只是大家開的一個玩笑。這一次,我才知道,死亡是真實存在的,並且也會降臨到我的身邊。死亡就是以前可以見到的人永遠也見不到了。我整日深陷在對錶妹的思念之中,她的音容、一舉一動,彷彿就在面前,但你伸手去觸碰,卻什麼都沒有。自己天真的理想化被現實無情地抽打。我開始沉默,把自己關入了小黑屋裏,連光都不來。

那一段時間,剛好是分班的時候。我身邊沒有了往日熟悉的同學,全是陌生的面孔,我的悲傷無人可以傾訴(事實上我也不願傾訴)。我也沒有任何再去刻意爲大家逗樂的心思,甚至於正常的與同學間的交往我都無力維持。我深信:在這樣的時刻我就該是悲痛欲絕的,我是絕不該與同學們言笑晏晏的,甚至這一時刻,任何歡笑都不該存在,只有傷心纔是該有的狀態。而這種狀態應該維持一週、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半年……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結束,但絕對不是現在。我拒絕周遭的一切,我畏懼這一切。我畏懼與人交往,我無力回饋周圍的善意,也沒有人能夠去探究我的內心;或許憂鬱氣質只會出現在俊美的人身上,我只是孤僻的怪物。而至後來,我甚而恐懼空氣,空氣中的億萬細菌似乎顯現成形,吞噬着生命。每一日,我都沉淪在對錶妹的思念、對死亡的恐懼還有孤獨之中。少年老成的後遺症開始發作:我喪失了一個少年該有的樂觀的能力,長久地沉浸在悲傷之中無法自拔;自以爲洞穿時事的錯覺讓我將自己的痛苦歸罪於世界,由此更加自絕於世,沉淪愈深。我內心敏感,特別是對於感情的過度理想化,使得我有着超出常人的感情需求卻又比任何人都要情感匱乏,我渴望被愛卻又封閉內心,迷惘、痛苦、悲傷籠罩着我。15歲的年齡,又恰好是青春萌動的時候,內心荷爾蒙的泛濫同人際交往的自我抹殺讓我陷入劇烈的對立,一方面,我無法阻止自己對於異性的愛慕,一方面,我深深以此爲恥,這是意志和本能的戰鬥。懦弱敏感的我,本能永遠無法主導我的外在行爲,可思想的紅線卻被本能一次次的擊潰。無數的情緒湧動在一起,我就像是一口鍋,任由它們在其中混合、沸騰,其中不乏劇烈的爆炸,我現在仍慶幸自己的強大,沒有被炸碎。事實上,在我最痛苦的時候,我是想到過自殺的,可是我又那麼畏懼死亡,繼而我便感到了自己的卑鄙。

在半年、一年之後,我不敢說我的思念與悲傷還保持如初。更多地,我是處於一種慣性之中。儘管我已經意識到這一點,但我仍不願意承認。承認意味着我對完美感情的背叛,就像是《忠犬八公的故事》裏小八對於教授的那種感情,至死不渝。承認人們對於逝者的懷念會慢慢減少就意味着我向現實妥協,雖然我已經意識到如果所有人都長久永遠地沉浸在哀悼之中,那麼人類的正常生活都無法維持。但無論我怎麼欺騙自己,這種減少客觀存在。

我愈來愈渴望去恢復正常生活了:與同學們談笑、與喜歡的女生打趣、認真的學習。這一年多裏,我不僅成爲了孤僻的怪物,從前引以爲豪的學習成績也一落千丈,就連老師、父母也對我深感不滿。我的所有生活都變糟糕了。但傷口癒合了,疤痕卻會永遠留下。我雖然慢慢地從逝去的陰影中走出,卻發現自己早已背棄了太陽。我不知道如何去恢復到原來的生活,那些已對我避之不及的同學們,那因長時間沉默而退化的言語,那從高峯跌至谷底的成績……

我以爲我會作爲“怪物”而活下去,因爲我沒有死的勇氣也沒有勇氣站出來告訴大家:“嘿!大家!我不是怪物,我現在正常了,請你們和我正常的相處吧。我爲以前的我向你們致歉。”這想一想都一定是一個羞恥的畫面。我的內心也會滋生這樣自暴自棄的想法:“既然沒有人願意接受我,那麼就算了吧,我本就早已看破了人性的虛僞。”但無論我如何自我安慰,孤獨都令我痛苦,渴望是那麼深切。而我卻仍然會去拒絕他人偶或投來的善意“文二,一起去打籃球吧”“不了,你們去吧”只因邀請我的只有那班上最活潑外向的孩子,我不知道其他人的態度併爲此而感到不滿。

我就像是一塊被堅冰包圍的火,稍微靠近它的人便已被透骨的寒氣所驚,偶爾有富有冒險精神的人願意去觸碰它,也絕不能融化它。我從來這般認爲,卻不曾想過,會有那麼一個人,用她那赤焰般的熱情,融解了我的盔甲。

在那次的分座位中,老師把她分到了我的身邊。起先我不以爲意,我同她無甚交集,甚至連點頭之交都稱不得(她平時會跟我打招呼,而我只是“恩”地敷衍一下)。我從未想到世上會有這樣溫柔、善良的人,原先的同桌,大多數在剛開始被我敷衍兩三次之後便會像所有的其他人一樣,同我保持着最最普通的關係。但是她不一樣,她每次在面對我的敷衍過後都還是會保持着那樣的熱情,她是那樣地耐心,她似乎對我的孤僻抱有一種奇特的興趣,她會一次又一次的同我講些有趣的事情,她會詢問我的經歷,她會找個問題讓我講解,而每一次對話中她的臉上都會洋溢着笑容,我從未見過那麼溫柔的笑容,她整個人都是溫柔的,講話的聲音,一舉一動。我看着她的笑容,就像是春風拂過楊柳,暖意四起。她總會主動去邀我加入她同她好友的對話中去。她總能挖掘出我的一些優點,甚至我自己都不知道,她是如何從我身上提取出那些優秀的品質的。她會稱讚我閱讀的廣泛、對時事的一些見解,她讓我知道我的價值……我現在回憶起來,這一段記憶都彷彿披上了一層奇異的色彩,絕然不同於我生命中長久的黑白。她的名字也很溫柔:顧一。我不得而知她那種溫柔熱情的來源,或許是來自善良。的確,她對每一個人都是那麼的溫柔、善良。她該是上天降臨於世的天使,爲拯救我這個魔鬼。

後來我們分別到了不同的學校,其間只偶爾見過幾面。她沒有完成對我的徹底救贖,卻消解了最厚的那一層堅冰,併爲我帶來了陽光,結束了漫長的極夜。

                                                                      ——完







後記:我的故事,可能算不得故事,其中更多的是我的內心戲。但那一段時間,於我真的是黑暗時期。我時刻都處在了崩潰的邊緣,當時我看不到一點希望,消極絕望充斥着我。但是,顧一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她的溫柔、美麗,她用女性的柔情瓦解了我的心障。她的出現,喚醒了我青春的激情。讓我從一個垂暮之年的老人重新回到15歲。還有對我影響比較大的一本書《平凡的世界》:“即使沒有收穫的指望,也心平氣靜地繼續耕種。”每個人都會經歷生活給我們的苦難,但我們絕不應該將其視作世界給我們的難堪,“只要我們真誠而充滿激情地在這個世界上生活過,竭盡全力地勞動過,並不計代價地將自己的血汗獻給了不死的人類之樹”,生活就不算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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