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新:詩性伴理想同行

在我知天命生日之際,朱老師發給我一張舊照。那應該是2002年在南通,朱老師(右3)和(左起)馮衛東、儲昌樓、王軍、李鎮西和我在一起討論新教育網站“教育在線論壇”的發展事宜。鎮西老師(時任教育在線論壇總版主)拿的應該是《人民政協報》,上面辦有“教育在線週刊”。照片上的我貌似在竊笑。如果沒有記錯,那是因爲鎮西老師讀的是我給賀春蘭主編寫的關於教育在線的文章。在這樣一個特別的日子,溫習這樣一張照片,良多感慨。歲月不居,初心難忘。當年追隨朱老師,曾以“長空”筆名寫過三萬多字的朱老師的學術小傳。也正是因爲寫作此文,得以一覽朱老師的日記、手札、書信等珍貴材料,得到精神引領,受益至今。下文是應教育在線網友、揚州“小蜻蜓”之約寫的一篇短文,後收入拙著《做一個理想教師》(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今錄之如下,以自勉,並期同道。】

他在網上徵集民意,爲中國教育仗義執言;

他在網下開展實驗,爲素質教育探尋新路。

他自費創辦的教育在線網站成爲中國最大的“網上教師培訓學院”;

他主持開展的新教育實驗被譽爲中國的“新希望工程”。

他帶領志願者每年赴西部義務支教,

他幾乎每個雙休日都在全國奔走“傳道”。

他是教育的理想主義者,

也是理想教育的踐行人。

這是2005年,中央電視臺“感動中國”新聞人物候選人介紹詞中的一則,它的介紹對象是時任全國政協常委、蘇州市副市長、蘇州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的朱永新。

從那個時候開始,朱永新的名字,就已經和“新教育”緊密地聯繫在了一起,猶如水乳之交融。

在朱永新老師身上,在新教育實驗現場,自始以來,我首先看到的是一種“喚醒”。

教育需要喚醒,不,教育也許就是一種喚醒。德國人雅斯貝爾斯說:“教育本身就意味着: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雲推動另一朵雲,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另一位德國人斯普朗格也說過:“教育的核心是人格心靈的喚醒。教育的最終目的不是傳授已有的東西,而是要把人的創造力量誘導出來,將生命感、價值感喚醒。”

朱永新首先喚醒了自己。他是一名學者,又是一名官員。作爲學者,他在《管理大師德克魯》中讀到這樣一段故事後發生了改變:1950年元旦,奧地利經濟學家約瑟夫·熊彼特彌留之際,對前去探望他的彼得·德克魯及其父親阿道夫說,“我現在已經到了這樣的年齡,知道僅僅憑藉自己的書和理論而流芳百世是不夠的。除非能改變人們的生活,否則我的努力能沒有任何重大意義。”從此以後,作爲教授的朱永新走出書齋,發起“實驗”,力求“改變教師的行走方式,改變學生的生存狀態,改變學校的發展模式,改變教育科研的範式”。如果說,作爲學者的自我喚醒是一種體認的話,那麼,作爲官員的自我喚醒則無異於一場革命。在朱永新創辦的網站“教育在線”上,他以真名進入論壇,以真名撰寫博客,每天早晨6時左右都要上網“晨練”一小時,中午也要上去“運動”一會兒。他還多次應“人民網強國論壇”“搜狐論壇”等邀請,在線回答網友關心的社會熱點問題。每年兩會期間,他還在網上徵集提案和議案,帶去北京。無論他在發起新教育實驗時是蘇州市的一名副市長,還是現在已成爲全國政協副祕書長、民進中央副主席這樣一個的“高官”,他都是“根植泥土”的。這在國外並不奇怪:英國時任首相布萊爾曾經很自然地去街上小餐館喫飯,周圍的食客看到他時,沒有一個“熱淚盈眶”;俄羅斯時任總統普京年底通過電話直接與公民們交流,俄羅斯人民也覺得很自然……但在“官本位”思想還沒有全面肅清的現世當下,朱永新無疑爲官員的“覺醒”邁出了堅實的一步:作爲官員,雖然“命受陽光”,但若不是“根植泥土”,遲早是要枯萎的;作爲官員,如何在現行的體制、機制還沒有得到根本變革的前提下來推動事業的進程,如何變革自身的行動方式來開展自己的工作?選擇“做”比選擇“等”更正確。

朱永新接着喚醒了別人。不可否認,他的官員身份爲他這個層面的喚醒起到了作用。作爲一個“高官”,俗話講:“高處不勝寒。”但他不僅勝寒,而且渾身上下有一種熱情與激情。這種熱情與激情從蘇州發出,很快輻射、影響到了全國。我在早年讀了他的《新教育之夢》後曾寫下這樣的文字:“這是一個掛着紅果的秋天的早晨,放飛的白鴿剛剛用翅膀剪出旭日的鮮亮,新世紀的鐘聲猶在耳畔久久迴響。熱情的朱先生在他的教育理想國門口迎接四海的賓朋。他眯縫着一雙睿智的眼睛,洋溢着朝氣與活力,充滿着寬厚與大度,一臉燦爛地笑着。他引領我們跨過現實的門檻,走到他理想的家園。他給我們斟滿激情,說,教育就是要全身心的投入與無私的奉獻。他給我們引來詩意,說,教育就是要洋溢浪漫主義的情懷。他給我們夾上機智,說,教育就是要把握每一個轉瞬即逝的機遇。他給我們添上活力,說,教育就是要以年輕的跳動的心跳昂奮地工作。——一席難忘的盛宴!”朱永新老師自己也在回答央視論壇主持人董倩提問時說道:“新教育實驗最大的一個特點是就是把沉睡在教師中的一個夢想,那種激情把它調動起來,激發起來了。這些東西本來就存在於教師中,他走向教育崗位上的時候都有的,只不過由於每天的重複,無奈地一種應付,把他們的這種激情和理想消磨了。所以我覺得,可能新教育實驗它的價值和意義是一種探索,就是通過我們的行動,去把沉睡在教師心中的那樣一種夢想,一種激情激發出來。”

時至今日,更爲可貴的是,當年被朱永新喚醒的人,亦開始喚醒更多的人;新教育共同體猶如一個大家庭,互相激勵,彼此喚醒。誠如新教育研究院院長盧志文先生在2009-2010年年度報告中所說的那樣,喚醒每一個沉睡的心靈,新教育有這個耐心和信心。播種每一個亮麗的希望,新教育有這個熱心和定心。這麼多年,新教育着力發現每一顆種子,並加以呵護。新教育遵循着“底線加榜樣”的規則,不遺餘力的言說榜樣,吳櫻花、顧舟羣、常麗華,這些名字被小心翼翼的保存着,言說着。常麗華,這個網名叫芷眉的青年教師,是山東臨淄區金茵小學的一名語文教師、班主任。作爲新教育“毛蟲與蝴蝶”項目組的核心成員,她在自己所做的兒童閱讀課程、農曆古詩詞課程中羽化爲蝶,被評爲山東省淄博市語文學科帶頭人、淄博市十佳青年教師、山東省教育科研先進個人、“全國推動讀書十大人物”,成了全國衆多青年教師學習、仿效的對象。蘇州工業園區斜塘實驗小學杜紅芳說:“就這樣我和孩子們共讀、共寫、共同生活,幸運快樂就會毫無防備地來臨。三年的實驗陪伴着孩子們茁壯成長,如今的他們對童書有着特殊的感情,對生活有了更多的自信。如今的四(1)班已是年級組中的佼佼者,如今的四(1)班已是蘇州市書香之班。帆已揚起,我和四(1)班的38 個孩子正啓航。實驗路上,我們會繼續努力,只要心中有夢想,我們一定會走得更好更遠。”

萊內·馬利亞·里爾克在《給一個青年詩人的十封信》中說的:“請你走向內心,探索那叫你寫的緣由,考察它的根是不是盤在你心的深處;你要坦白承認,萬一你寫不出來,是不是必得因此而死去。這是最重要的,在你夜深最寂靜的時刻問問自己:我必須寫嗎?你要在自身內心挖掘一個深的答覆。”在我看來,正是在朱永新的引領下,一幫新教育人 在自身內心挖掘出了一個“深的答覆”,那就是,“過一種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

在朱永新老師身上,在新教育實驗現場,自始以來,我還看到的是一種“踐行”。

不可否認,新教育實驗源自於理想,源自於夢。理想的德育,理想的智育,理想的體育,理想的美育,理想的勞動技術教育……朱永新用《我的教育理想》壘起了一座教育的太陽城;理想的學校,理想的教師,理想的校長,理想的學生,理想的父母……朱永新用《新教育之夢》構建出一個教育的烏托邦。人們對“理想”常常是仰視的,對“烏托邦”往往是偏見的,這大抵是因了昆德拉的這段話:“拼命擠進天堂的大門,但當大門在身後呯然關上時,卻發現自己在地獄裏。”但人們忘了可以賦“理想”、“烏托邦”予新的內涵:去掉空想,留下理想;追逐夢想,成爲現實。喬治•肖伯納說:“征服世界的將是這樣一些人:開始的時候,他們試圖找到理想中的樂園;最終,當他們無法找到的時候,就親手創造了它。”

2002年6月,朱永新用自己的稿費和他的講課費創辦了公益性網站——教育在線網站。這個網站,由最初的新教育實驗交流平臺,迅速發展壯大爲全國性的教學資源基地、教師精神家園。“教育在線”註冊會員超過300000人。旨在務實的新教育人更是在2009年,依託教育在線網站創辦“新教育實驗網師學院”。其宗旨是匯聚有理想主義情懷,渴望發展自己以及學生的一線教師,匯聚熱愛教師這一職業,渴望以之爲終身理想的師範類院校在校生,匯聚包括教研員在內的熱愛真理,傾心於教育教學研究的基礎教育領域的研究者,共同構築一個基於網絡的學習共同體。希望通過三年一輪的課程,能夠培養出一批批擁有高度職業認同,理解新教育實驗基本理念,具備合理的知識結構,能夠熟練操作新教育課程的卓越教師以及一批相互合作共同發展的研究團隊。首批學員800多名,均爲免費學習(以後的學員也都將會是免費學習,“公益”是朱永新和新教育的關鍵詞之一)。朱永新和他的同道說,他們要找到“相同尺碼的人”。

2002年9月開始,朱永新又將一些學校陸續掛牌爲新教育實驗學校,以此來實現自己的教育理想和觀念。第一所實驗學校崑山玉峯實驗學校由他親自擔任名譽校長。到目前爲止,全國已有49個實驗區,2224所實驗學校,200多萬教師和學生參與他發起的新教育實驗。這個實驗強調“行動”,提出“六大行動”:“營造書香校園”,爲學生一生的發展打好底色;“師生共寫隨筆”,讓反思成爲師生共同成長的助力器;“聆聽窗外聲音”,讓學生明白成功離每個人並不遙遠;“訓練雙語口才”,讓學生適應未來的競爭需要;“創建數碼校園”,用最先進的理念裝備師生;“構建理想課堂”,讓學生成爲學習的主人。此外,他還創辦“新父母學校”,倡導學習型家庭,讓父母與孩子共同成長。而在展開上述“行動”的時候,我們看到的是,新教育實驗的落腳點在於教師真實的和學生共處一間教室,共讀一本經典,和同事共同走過教研的過程,和家長共同穿越教育的時空;新教育實驗的魅力在於由學校、教室的敘事呈現,而不是遊離於心靈之外的材料堆疊;新教育實驗堅守的意義很明確:和學生一起過一種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在江蘇灌南實驗區、山東臨淄實驗區、海門實驗區、浙江蒼南實驗區……人們看到許多的新教育活動都指向具體而微的教育實踐,在行政推動下,理念轉化成了教師實實在在的行動。在江蘇翔宇教育集團新教育實驗小學、杭州蕭山銀河實驗小學、內蒙古東勝區新世紀學校……人們在“新教育開放周”中嗅到了書香和兒童課程的芬芳,見證了教師在專業發展中生命蓬勃成長的拔節狀態。人們看到了盧志文、許新海、陳東強、幹國祥、陳連林、鐵皮鼓、馬玲……等一些腳印深深的前行者的風采。

“我是一個行者/步履輕盈,在教育的路上/我的臉上帶着笑容/我的心中充滿陽光/我的行囊中爲教育準備了一切/理想、智慧、激情、詩意和力量

“我是一個行者/披星戴月,在教育的路上/我計劃着行程,思考着方向/中國教育缺什麼?/義務教育誰買單?/民辦教育路何方?

“我是一個行者/跋山涉水,在教育的路上/我的使命是探索,是發現/在人跡罕至的地方尋找風景/我用生命去融化,去燃燒/使平凡流逝的歲月充滿春光

這是朱永新老師在新教育實驗肇始之初寫的一首詩。我把它錄在案頭,並且常常在讀起這首詩的時候,想起當年的情景:

2003年,我和李鎮西、焦曉俊等人跟隨朱永新老師前往貴州山區義務支教,同時也是宣講新教育。在遵義中國共產黨政治部的舊址旁,看到一幢簡樸而莊嚴的教堂。當地人介紹說,這是一百多年前幾個外國傳教士到當地後捐建的。我們無法想象那些身着黑袍、肩負行囊、跋山涉水的外國傳教士是如何忍受飢餓與疲憊,最終在那貧瘠、愚昧的異國他鄉創造出這份奇蹟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心中神聖的信仰使之超越了身心的極限。在朱永新老師看來,無論他們傳教的內容如何,他們對自己所信仰的事業作出的無私奉獻的精神令人感動。宣講當晚,在自娛自樂的節目中,朱永新老師拉起嗓門,唱的居然是《西遊記》的主題曲:《敢問路在何方》!

有人說,朱永新老師始終是微笑的,他的招牌表情就是微笑。但我分明看到,他在唱這首歌的時候,眼裏閃爍着淚花。

——一個真正愛教育的人,眼裏是常含着淚水的;一個真正做教育的人,足下是總會有腳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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