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衛星:補上生命教育這一課

這是多年前我應中國教育報邀請做的一場線上講座的部分內容(根據錄音整理),今轉之,作爲多日來朋友圈熱議成都某中事件的一個迴應。

生命教育的第二部分內容是養成和交往。它對應着生命的社會屬性,也就是社會生命。養成和交往,直接關乎每個生命的寬度。

前兩天,17號吧,西單大悅城一層商場,兩名十四五歲的初中生髮生口角,並引發爭執。突然一方從褲袋掏出一把刀子,扎向另一方脖頸處,頓時鮮血直流。

這樣的例子其實不少。三個職業學校的學生,相約騎自行車出去玩,回來的路上,和一個同樣騎自行車回家的外地民工發生了碰撞。這三個無知的孩子先是把民工的自行車扔到路邊的湖裏,一不做二不休,繼而把民工也扔進湖裏,民工不會游泳,死了。你說,在孩子眼裏,生命如草芥,生命等同於自行車,生命成了一個器物,可以隨便丟棄。這不是教育的悲哀嗎?

一個孩子要長大成人,進而長大成才,在我看來,從孩子的生存、生活和生命出發,離不開五個系統的健全發育,那就是體格系統、知識系統、能力系統、審美系統、價值系統。

當下分數教育的弊端是,過度強調了知識系統和能力系統的構建,而對其他三個系統有所忽略。就是知識系統,有時候也是死知識而不是活知識,是冷認知而不是熱認知。就是能力系統,也不完整,比如孩子生命成長必須的生存能力、生活能力,就比較缺乏。

一個高中男生,喜歡上了隔壁班的一個女生。他該不該表白?如果表白,該怎樣表白?分數教育不教。於是,他只能無師自通,寫一封情書,塞到隔壁班女生的課桌裏去。隔壁班女生看到這封求愛情書,該不該接受?如果不接受,該怎樣拒絕?分數教育也不教。於是,她想了個自認爲妥善的辦法,讓自己班上的一名男生,也是班長來處理這件事情。

這個班長,這個男生拿着這封情書,招呼上自己班上的其他幾名同學,衝到籃球場上,叫停了正在進行的一場籃球賽,把那個寫情書的男生叫過來當衆說:這是你寫的情書吧?錯別字5個!病句連篇!就你這樣子,癩蛤蟆也想喫天鵝肉?我們班某某某讓我來告訴你:你就死了這顆心吧!哈哈哈哈。扔下情書揚長而去!

那個寫情書的男生無疑是收到了當衆的羞辱,把被扔在地上的情書撿起來,揉成一團,翻圍牆出去,買了一把尖刀來,把隔壁班的這個男生和這個女生都給捅了。你說,這是不是我們教育的悲哀?

青春萌動的歲月,男生喜歡女生了,該不該表達?怎樣表達?被拒絕了怎麼辦?女生被男生表白,該不該接受?如果拒絕該怎樣拒絕?再有,男女生都怎樣預防和避免性騷擾、性侵犯?諸如此類,這方面的教育,分數教育背景下實在是欠缺。

我最近在研究中國學生走路的問題,打算出一本書,叫做《讓我們一起來學走路吧!》我認爲走路涉及到安全、健康、養成、交往、價值、倫理等多個方面,尤其是養成和交往。

就這個“走路”問題我想展開了說一說。

我在教師發展中心工作的時候,單位邊上就有一個地鐵出口,出行很方便。因此,雖然住處離地鐵很遠,但我還是決定踐行綠色出行的主張,上下班儘量搭家人便車,外加地鐵1號線。

有一天下班回家,我在1號線車廂見到兩個剛放學的初中生,手抓蔥油大餅,在那裏喫得津津有味。蔥油的味道,很快瀰漫了整節車箱。站得離兩個學生較近的一位男士,十分友好而又嚴肅地指出:“小朋友,地鐵上不要喫東西,回家再喫。”兩個初中生只翻了翻白眼,照喫無誤。

我和那位男士一樣感到無奈,也感到悲哀。是的,兩個孩子也許是真的餓了,但在地鐵上不喫東西,應是慣例,應是規矩。一來,這裏有個安全問題。油性食物灑落到地面容易滑倒乘客,造成損傷;食物殘渣也易滋生蚊蠅,引來蟑螂和老鼠,老鼠咬斷電纜就會造成通訊、信號中斷,影響行車安全。

二來,這裏有個健康問題。地鐵上人員流動大,滋生細菌多,你張大了嘴巴在那裏啃食,難免會將細菌、病菌帶入口腔。再者,這裏有個文明問題。地鐵基本上都位於地下20至30米深處,車廂相對封閉,儘管裝有通風設備,但喫東西產生的氣味會對周圍的乘客造成不良影響,污染車廂空氣。

這樣的道理其實很簡單,可是我們的孩子爲什麼不懂?或許是懂了,卻不把它當一回事?我們的學校、我們的家庭,包括我們的社會,在對孩子的教養問題上,有沒有缺失?

第二天,我去南京講課。去時坐高鐵。高鐵上,我的外側坐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法國女士。在一個多小時的旅程,這位女士一直都在安靜地看一本法文小說,彷彿車廂裏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喧鬧聲與她無涉。車到南京南站,她把書小心翼翼地收好,挎上包,站起身來。我也自然站起,準備下車。

沒想到的是,女士站上過道後,往後退一步,微笑着向我做了個“請”的手勢,讓我先行。我心生感慨:人家講文明,不給別人添麻煩,她一定是怕拿架上的行李妨礙別人所以讓我先行。我向她微笑道謝之後,走上過道。出乎我意料的是:女士根本沒有什麼架上行李要拿,她在我起步之後,亦然起步,款款施行,顯示出一種令人肅然的優雅。

是的,“禮讓”二字誰都懂,但在實際生活中,我們卻常常忘了以行動給它詮釋。法國女士給我上了生動的一課。爲什麼我沒有伸出手來,向她那樣做一個“請”的姿勢?爲什麼我們中的大部分總是那麼着急?進了電梯趕緊按關門鈕不管外面是否還有別人,乘車蜂擁而上不管車上有沒有空位,演出剛結束即起身離座不管演員是否謝幕……

講課過程中,我臨時起意,問了臺下幾百位老師這樣一個問題:作爲一名爲人師者,我們教過學生怎樣“走路”麼?比如,來了一位貴賓,你如何引導他參觀你的校園?你去異地會你的老朋友,你坐在他座駕的哪一個位置?電梯裏常見的那面鏡子,設計者的本意你知道嗎?你對中國式過馬路、車窗垃圾、路怒一族如何看待?如果遇見倒地的“小悅悅”,你該如何處置?……

我突然發現,這纔是教育要面對的根本問題,纔是“教育即生活”的最好說明。衣、食、住、行,它既與知識有關,與能力有關,更與價值觀有關。培養什麼人、怎樣培養人,不是應該從一個人的日常行爲開始嗎?

但是,我們的孩子會走路嗎?我們的教育教孩子學走路沒有?我們教孩子學走路的過程中言傳身教做得如何?

課畢返蘇,路上翻一本雜誌,翻到這樣一則故事:作家梁曉聲一次在國外,他跟兩個老作家一同坐車到郊區。那天颳着風,不時有雨滴飄落。

前面有一輛旅行車,車上坐着兩個漂亮的外國女孩,不停地從後窗看他們的車。前車車輪碾起的塵土撲向他們的車窗,加上雨滴,車窗被弄得很髒。他們的車想超過,但路很窄。

他問司機:“能超嗎?”司機說:“在這樣的路上超車是不禮貌的。”正說着,前面的車停了下來,下來一位先生,先對後車的司機說了點什麼,然後讓自己的車靠邊,讓他們先過。

梁曉聲問司機:“他剛纔跟你說什麼了?”司機轉述了那位先生的話:“一路上,我們的車始終在前面,這不公平!車上還有我的兩個女兒,我不能讓她們感覺這是理所當然的。”梁曉聲說,這句話讓他羞愧了好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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