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詩人一輪月——你應知應會的詠月名句俱在此 邊關之月 可愛之月 佛法之月 神話之月 愛情之月 永恆之月

古往今來,能讓詩人靈感激發, 妙句迭出的美好事物數不勝數。不過,這個世界總是“大抵好物不堅牢”,好花不常開,好景不長在。所以,美的東西總是轉瞬即逝,令人遺憾。

但是,也有些極爲難得的美好是能長留下來的,比如說,月亮。

和人類的短暫生命比起來,月亮幾乎可算是永生的了。

作爲距離我們最近的一顆星球,月亮給以我們最多浪漫和美感的聯想,與天上的其他星星相比,她是可望的,但是與地上的其他美好景物相比,她又是不可及的。所以,詩人們多用月亮來比喻自己思念而不可得的東西,比如愛情,比如家鄉。

思鄉之月

李白的《靜夜思》大概是最著名的見月思鄉詩了。

牀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如此簡單的小詩,即便是小孩子、甚至文盲也能朗朗上口,短短二十個字,道盡了對故鄉的思念。據說海外的華人黑幫抓到敵人,如果對方肯用同樣的家鄉話背誦這首詩,就能獲得赦免。可見此詩在華人心中的分量。它不僅僅是一首小詩,更代表着一種文化的認同和血濃於水的情誼。

杜甫在詩裏說: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其實只要天氣好,趕上陰曆十五,月亮在哪裏都是一樣的明亮,可是對於望月的人來說,只有在故鄉和親人團聚賞月,那月亮纔會顯得格外明亮可愛。

就像蘇軾擔心的,“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光是月亮好看還不行,還必須要在合適的地方跟合適的人一起欣賞才完美,即便已經有了這種完美,還要擔心,怕明年就不能在這裏這樣看月亮了。寫詩的人真是無月也愁有月也愁,千迴百轉沒有安心的時候。

要說月是故鄉明的話,耶律楚材大概不完全同意,他說:“我愛長天漢家月,照人依舊一輪明。”——瞧瞧,人家不但愛漢人的江山,連漢家的月亮也是好的。故鄉的月亮可不如漢人的。

耶律楚材是侵略戰爭的勝利者,自然有這樣志得意滿的詩句,而遭遇安史之亂的杜甫,與家人是離散的狀態,古代通信困難,與家人無法聯繫,只能看着月亮想念他們。這是二者心態的不同。所以看着相同的月亮,卻有不同的詩句。

杜甫在江邊,就說“江月光於水,高樓思殺人”;到了秋天,他說“秋月獨圓夜,江村獨老身”。可是,也正因爲有着月亮,想到家人和自己都能同望這一輪明月,心裏還能稍覺安慰,所以他又說“若無青嶂月,愁殺白頭人”。

杜甫在月下思念自己的妻子孩子,也是他爲數不多的溫情詩之一: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

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雲鬟溼,清輝玉臂寒。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幹。

他思念自己的妻子獨自在鄜州帶着孩子,很不容易,想象着月光中妻子的美麗和孤單,流下相思之淚。

古時候沒有電話和互聯網,即便是飛鴿傳書鴻雁傳書也要飛一段時間,所以人們寄望於月亮能迅速直接地傳遞信息。

張若虛說:“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張九齡說:“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又說:“清迥江城月,流光萬里同。所思如夢裏,相望在庭中。”

李白說:“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

大家都期望通過月亮,以光速傳遞自己的情意。

邊關之月

因爲古代戰爭多發,征夫戍邊,思念家鄉和妻兒,所以月亮也成爲邊塞詩的常見題材。

顧非熊說:“海上清光發,邊營照轉悽。深閨此宵夢,帶月過遼西。”——這是軍人和軍屬彼此思念。

李白說:“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裏,吹度玉門關。”——這是將士思念家鄉。

他又說:“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 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這是家屬們對戍邊將士的思念和對和平生活的渴望。

不僅圓月惹人相思,月牙兒也有同樣效果。趙嘏說:“玉鉤斜傍畫檐生,雲匣初開一寸明。何事最能悲少婦,夜來依約落邊城。

這種望月懷念徵人的習俗一直延伸到明清,依然不輟。

明代的李攀龍說:“城頭一片西山月,多少徵人馬上看。”

陳子龍也說:“只有今宵滿三五,清光應是到涼州。”

清朝的馬世俊說:“紫塞三千里,征夫去不還。簾前新月上,似爲寄刀環。”此詩題爲“古意”,大概是說,這種情感表達方式是自古如此的。

人類幾千年的歷史,充滿了戰爭和離散,人的一生中,也總會有多多少少的不如意。所以蘇軾說: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月亮尚且不能永遠圓滿,何況是凡人的一生呢?自然規律告訴我們,珍惜當下的幸福最爲重要。


可愛之月

當然,月亮也並不僅僅作爲傷感和思念的象徵,它本身也是可愛可賞可研究的對象。

南朝齊的虞羲說月亮是:“初生似玉鉤,才滿如團扇。”

北周的王褒說:“上弦如半璧,初魄似蛾眉。”

李白更是從小就研究月亮,展現了非凡的天資:“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臺鏡,飛在青雲端。”

就連雄才大略的一代英主李世民也寫詩讚美月亮:“映雲光暫隱,隔樹花如綴。”——有云彩時會遮蔽月光,隔樹看月,似乎樹上開出了花來。這兩句意思淺顯,但是可見李世民對月亮觀察的細緻,日理萬機的他居然能對月亮如此細看,可見其愛月之深。

因爲月亮本身具有暗夜明亮,圓滿皎潔的特點,使得很多清高之士以月亮作爲知己好友,甚至以月亮自喻。

王維說:“獨坐幽篁裏,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初中語文老師通常教學生解讀爲,詩人因爲不被世人理解而孤獨寂寞,可是仔細看看,其實詩人有一種怡然自得的樂趣,只有明月懂得他、配作他的朋友。不被俗人所知所擾,又何嘗不是一種樂趣呢?

李白說:“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這是詩人自己飲酒的情形,與其說是寂寞,不如說是自戀。除了月亮和自己的影子,還有誰配與我共醉呢?

杜甫的月亮最親近:“捲簾還照客,倚杖更隨人。”——真是形影不離!

南唐的張泌把月亮看作了多情的朋友特地來安慰他的相思:“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爲離人照落花。”

蘇舜欽的月亮是個遠道來訪的朋友:“綠楊有意檐前舞,涼月多情海上來。”

歐陽修的月亮更是爲了他不遠萬里:“明月隨人來遠浦,青山答鼓送行舟。”

閻寬說:“月生東荒外,天雲收夕陽。愛見澄清景,像吾虛白心。”這是用月亮的光輝比喻自己清白的人品。

杜牧心目中的長安月是:“萬國盡分照,誰家無此明!”——天朝大國的慷慨氣魄,用月亮來表現。

曹松說月亮是:“直到天頭天盡處,不曾私照一人家。”——公平公正,正大光明,這是詩人心中完美無缺的德行。

宋太祖趙匡胤有兩句詠月詩也很知名:“未離海底千山黑,纔到中天萬國明。”

趙匡胤據說一生只做了這一句詩,卻體現了他治國安民的抱負。當然,也有人吹捧說,只這一句就顯露出其霸主之相,能作此句者,自然貴不可言。這就是詩讖的說法了。


佛法之月

月亮在佛教中也有特殊的意義,《佛說喻月經》中,佛陀就藉助月亮的殊勝來講法。《華嚴經》中有一首偈語:“菩薩清涼月,常遊畢竟空;衆生心垢淨,菩提月現前。”

因此,很多知名的詩僧也通過吟詠月亮來明心見性。

寒山說:“圓滿光華不磨瑩,掛在青天是我心。”——這是用月亮比喻自己內心的圓滿。

無可是賈島從弟,也是著名的苦吟詩僧,他說月亮是:“夜深高不動,天下仰頭看。”——把月亮的圓滿光潔比喻成值得世人崇拜的佛法真理。

可朋雖是詩僧,但也作過官,他吟誦的月亮更有經世濟民的味道:“海面乍服猶隱映,天心高掛最分明。片雲想有神仙出,迥野應無鬼魅形。”——有一種正大光明的氣概在其中。夜晚行路若怕黑,可吟誦此句。

宋代高僧枯木法成也作有以月爲內容的詩歌:“門前自有千江月,室內卻無一點塵:貝葉若圖遮得眼,須知淨地亦迷人。

宋代詩僧慈受懷深禪師,在詩歌中將月亮比喻爲菩提之月。其詩云:“萬事無如退步休,本來無證亦無修:明窗高掛菩提月,淨蓮深栽濁世中。”

已故中國佛教協會主席趙樸初居士曾撰聯讚美弘一法師是:“無數奇珍供世眼,一輪明月照天心。”這是用月亮來比喻法師的完美崇高的人格。


神話之月

月亮看得多了,月亮的傳說也多,廣寒宮啊,桂花樹啊,嫦娥吳剛等等,詩人們厭倦了人世間的紛擾,也常在詩歌中寄託奔月求仙之意。

宋代的姚孝寧寫詞說:“素娥睡起,駕冰輪碾破一天秋綠”; 韓駒也說:“喚起嫦娥,撩雲撥霧,駕此一輪玉。桂華疏淡,廣寒誰伴幽獨。”——看來宋朝這兩位詞人都相信嫦娥是個值夜班的孤獨女司機。

而元朝的柯九思則栩栩如生地描述了嫦娥在月宮的悠閒生活:“遙瞻廣寒殿,素娥正憑闌。白兔搗月魄,指顧成神丹。”——讓人不得不佩服他的視力奇佳。

除了揣測月宮仙人的生活方式,詩人們還對其思想感情和生活品質有自己的評價。

李白說:“白兔搗藥秋復春,嫦娥孤棲與誰鄰?”——這是爲仙人的生活過度無聊而操心。

劉禹錫說:“塵中見月心亦閒,況是清秋仙府間。凝光幽幽寒露墜,此時立在最高山。”——這是對仙人的清閒自在的羨慕。

李商隱對嫦娥最關心,說:“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又說“兔寒蟾冷桂花白,此夜嫦娥應斷腸”。他的想法跟李白有點像,懷疑神仙生活太過無聊,連寵物也沒有好日子過,所以嫦娥應該爲當初奔月的行爲而感到懊悔。

蘇軾的想法有點類似李商隱他們,他說:“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起初也想上天成仙入月宮,又怕月宮清冷,轉念一想,覺得還是在人間曬曬月光跳跳舞更爲有趣。

而黃裳則與他們想法不同,他寫詩的時候趕上了桑拿天,所以還是希望去月宮避暑,他說:“夢冷魂高何處寄,琉璃砌上籠人睡,逃暑廣寒宮似水”。——他相信既然是廣寒,那麼肯定非常涼快啦。

詩人們不但對月中仙人的生活方式有多方點評,還喜歡對月宮的園林裝修出謀劃策。

杜甫說:“斫卻月中桂,清光應更多。”他建議把月亮裏的桂花樹砍去,沒有了樹蔭的遮擋,人間可以得到更多明亮的月光。

但是唐朝的張薦不同意這個說法,他讚美月中桂花說:“影高羣木外,香滿一輪中”——這麼美的綠化植物,必須好好保護啊!

杜甫這個建議到了宋朝,終於得到了辛棄疾的贊同,他說:“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

清朝的宋琬對於這個提議更是極力支持,他說:“誰使清光卷?望盡空,廣寒宮闕,濃蔭難遣。昨夜香風飄桂子,沾溼淚珠還泫。偏此夕明蟾封繭。怪底天宮能耐事,縱金蟆,玉斧揮猶淺。雲母障,幾時展?”——這是明擺着質疑神仙們執行力太差,這麼久了一棵樹還沒砍掉。


愛情之月

當然,在更多人眼中,月亮是愛人的象徵。自古以來,月亮就與愛情有關。最早吟誦月亮的詩可以追溯到三千年前的《詩經》,《國風-陳風-月出》就是把月亮比喻爲愛人:

月出皎兮,佼人僚(liāo)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lǐu)兮,舒懮(yǒu)受兮。勞心慅(sāo)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liǎo)兮,舒夭紹兮。勞心慘(zào)兮!

詩人在月亮出來的時候,思念着自己愛慕的美人,一唱三嘆,月光愈明,相思愈深。

張若虛在《春江花月夜》裏把相思的美人比喻作月亮:“可憐樓上月徘徊,映照離人梳妝檯。”

戎昱的月亮是“西樓見月似江城,脈脈悠悠倚檻情……知稱玉人臨水見,可憐光彩有餘清。”

蘇軾說:“新月如佳人,出海初弄色”,也是看到月亮就想到美人。

晏幾道的月亮美人聯想則更加具象:“斜貼綠雲新月上,彎環正是愁眉樣。”

納蘭性德把亡妻比作月亮: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

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爲卿熱。

傳說荀粲之妻冬天高燒病重,荀粲爲了給妻子降溫,脫光衣服站在大雪中,等身體冰冷時回屋給妻子降溫。

納蘭的意思是,如果亡妻能夠活下來,他寧可像荀粲那樣不辭嚴寒之苦。可惜人如明月,不能永遠圓滿。這是愛斷情傷的絕唱之音!即便隔了三百年,我們依然可以對他的悲痛感同身受。

如此多的驚才絕豔的千古名句都是因月而起,其實月亮並沒有感情,有感情的是人。

戎昱說得好:“思苦自看明月苦,人愁不是月華愁”。


永恆之月

在情感宣泄之後,詩人們也對着月亮發出了哲學疑問: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張若虛這一問,奠定了他的《春江花月夜》“以孤篇壓倒全唐”之美譽的基礎。不知月亮從何而來,也不知月亮在等待何人,任憑時光流逝、物換人非,月亮卻默默無語,始終如一。

作爲月亮最爲不懈的歌詠者,李白對此的評價是: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千年過去,國興國滅,似落葉紛紛如雨,花開花落,成美人回眸一顧。

古人給我們留下的物質財富已經越來越稀少,留下的精神財富也往往殘缺不全,唯有這千古一輪明月,依然毫不走樣地照在我們身上。

蘇軾說:“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這是對他愛的人的美好祝福,人生坎坷,相愛的人不能永遠團聚,但是隻要各自安康,還是可以在分隔兩地的時候共賞一輪明月——這也是一種幸福。

月亮不但能幫助人們超越地理空間的限制,也能超越時間的限制。我們無緣與古人面談相聚、分享他們的經歷,然而,通過誦讀這些優美的詠月詩詞,觀賞着這輪曾照過那些古人的月亮,我們可以更爲真切地體悟他們當時的生活和情感,與他們進行心靈的對話。這又何嘗不是莫大的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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