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人法則】第三十九章 人生二十餘載(下)

回去的路上天陰沉沉地,陳景逸發了個消息給齊珏,等了很久也沒有收到回覆。

摸了摸兜,發現忘記帶耳機,陳景逸皺着眉,盯着窗外出神,妄圖屏蔽此起彼伏的小孩的哭聲。

緊趕慢趕走回去,已經能看到自己大門的時候,蓄勢待發的雨滴終於憋不住落了下來。

小跑着回去,陳景逸轉了幾圈,發現齊珏和表弟居然還沒回來。

這會子天已經擦黑了,陳景逸戳開手機打了過去,居然關機了。

扭頭對上三姨似笑非笑的目光,陳景逸頓了一下,“三姨,舅舅呢?”

“他還惱我掏錢請戲班子打他做兒子的臉,今晚應該不會回來了。”

陳景逸沒接這話,應付了兩句,轉身去廚房找舅媽要建文的號碼。

建文的電話響了許久才被接通,裏面傳來的確實齊珏的聲音,“我們馬上就回去了。”

陳景逸還想交代他兩句,電話卻跨被掛了。

溜達着在正對着大門的堂屋門口坐下,陳景逸時不時擡頭看一眼門外,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機。

身後傳來高跟鞋咔噠的聲音,三姨的聲音在陳景逸腦袋上方響起,“男朋友?”

陳景逸沒吭聲。

“挺好的一個孩子,你們……好好過日子吧。”

陳景逸側過頭仰視這個從小對他冷冷淡淡的三姨,笑了笑,“謝謝。”

齊珏二人騎着小電驢破雨回來,陳景逸撐着傘,從後面掀開他倆身上的深藍色雙人雨披,將傘遞給齊珏。

齊珏從車上下來的時候,踉蹌了一下,陳景逸蹙眉看他,齊珏慌忙將左手提着的巴掌大的蛋糕盒子,獻寶似得遞給了陳景逸。

陳景逸瞟了一眼,那是鎮上一個做了幾十年的老蛋糕房的盒子,齊珏倒挺會享受。

李建文回頭看了兩人一眼,認命的將電動車騎到一旁棚子底下,放好後,發現陳景逸和齊珏早已不見人影。

只能捂着腦袋淋着雨跑到堂屋。唉,對待弟弟和朋友的區別也太大了吧。

李建文一進屋就聽見陳景逸在問齊珏,“你的手機呢?”直接腳底抹油從兩個人身邊掠過沖向廚房。

齊珏拆開小蛋糕的外包裝遞給他,隨口道:“丟了。”

陳景逸嗯了一聲,把小蛋糕合上,“快喫飯了,先擱這吧。”

一場秋雨一場涼。

陳景逸從李建文屋裏的箱子底翻出幾件自己的舊衣裳,撿了個半舊的黑色外套扔到癱在牀上的齊珏旁邊,陳景逸推着他起身,“來,把褲子脫了。”

齊珏退了兩步,訕笑道:“你……這不太好吧。”

陳景逸笑笑,也沒強求,“我先去洗漱了。”

齊珏連拍了幾下胸口壓驚,左右想了想,有種已經露餡的感覺,管它呢,死不承認就是了。

齊珏一進門就把燈關了,抹黑越過陳景逸爬上牀,剛挨着牀就被陳景逸攬在懷裏。

“明天陪我去一個地方吧。”陳景逸蹭着齊珏的耳朵說着。

“好。”

齊珏戳着陳景逸的胸口玩了會,才隨口問了一句,“去哪?”

搭在他腰上的手勾了一下,黑暗中陳景逸的眼睛亮晶晶的,無聲地張了張嘴,最後將所有的感情歸結成兩個字,“我家。”

齊珏向後扯着脖子想看清陳景逸的神色,卻被陳景逸一把按在胸口,胸腔震動,“快睡吧。”

心裏記掛着事情的時候,陳景逸早上能醒的特別早。

翻來覆去將睡得四仰八叉的齊珏檢查了一遍,腰上後背各有一處淤青,左腿上靠近膝蓋的地方延伸到小腿肚有一道長長的劃痕,傷口四周的皮膚呈現黃褐色,應該是抹了碘酒。

將沙發上的李建文晃醒,陳景逸趁他迷迷糊糊的時候,輕聲發問:“昨天你們跟誰打架了?”

李建文抓來抓頭髮,想都沒想,“跟王柱強他們打的,那貨跟他幾個跟班想要欺負我,齊哥一看見就炸了……”

李建文越說越小聲,“齊哥不讓我跟你說的。”

陳景逸磨了一下牙,臉上笑得如沐春風,“他替你出氣,這有什麼好瞞我的,我該好好謝謝他纔是。”

李建文一臉是這樣沒錯的強烈認同感,“齊哥昨天也嚇我一跳。王柱強他們把我堵在牆角,我被他們推搡了幾下,正準備犧牲零花錢服軟,誰知去買東西的齊哥一瞧見,就一陣風衝過來,一腳把王柱強踹飛了。”

陳景逸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將齊珏代入其中,不知爲何有點想笑。

“然後呢?”

李建文手舞足蹈,演示了一下齊珏左一拳右一腳將幾個人都打趴的英勇事蹟。

“那他怎麼會受傷?”

李建文頓了頓,有些羞愧,“我想幫忙,拖了齊哥後腿,有幾個孫子偷襲。”

陳景逸點頭,“手機怎麼沒的?”

“齊哥不知道爲什麼特別生氣,把那羣人打得哭爹喊娘,他們逃跑的時候,齊哥想都沒想拿起手機扔過去砸到王柱強背上。”

“王柱強跑了幾步,可能回頭想看看是什麼兇器,瞅見是手機又跑回來撿走,撒腿就沒。”

陳景逸不知是該生氣還是該笑,“他腿上的傷……打了破傷風了嗎?”

“打了。”

陳景逸點頭,起身,“洗把臉,跟我去一趟鎮裏。”

李建文沒反應過來,“去幹嘛?”

陳景逸伸了個懶腰,看着外邊晴朗的天空,“去活動活動筋骨。”

齊珏被陳景逸搖醒的時候,已經是快晌午了。屋裏沒別人了,就剩陳景逸和齊珏兩個人。

迷糊着吃了頓飯才清醒,齊珏跨上電動車的後座,頭抵着陳景逸的後背,眯着眼養神。

朝着去鎮上相反方向的一條小路行進,這是李建文說的新修的路。從前都是從後面那個村繞過去,翻過一個光禿禿的山包,越過一大片田地,才能到,少說也要走兩個多小時。

這條路據說不到一個小時就能到。拐了個彎,陳景逸不得不停下來,問了田裏的一個老漢,才繼續往前走。

遠遠能看見村莊外貌的時候,陳景逸停了下來,拿起手機拍了一張。

齊珏從車上下來,勾着陳景逸的脖子吧唧親了一口,“怎麼,怕了?”

陳景逸眯着眼笑,齊珏被他的笑容勾得有點心癢癢,“別害怕,齊哥陪你。”

陳景逸伸手勾着他的腰將人拉到貼着自己的地方,頭抵着頭蹭了蹭,刻意捏着聲音矯揉造作,“謝謝齊哥~”

齊珏被他這聲音搞得雞皮疙瘩都要出來了。

麻溜坐在車後座上,齊珏拍了拍陳景逸的後腰,“駕!”

陳景逸瞟了他一眼,手上用勁擰着電動車朝前而去。

若不是門口的界碑,陳景逸怕就要認不出來了,從前破舊衰敗的村子,九成的地方都蓋起了二層的樓房。只是多數人家門戶緊閉,瞧着不像是有人住的樣子。

在村裏不知何時修的水泥路上又開了很久,拐到村尾,一處破敗的房頂都塌陷大半的瓦房出現在陳景逸的視野裏。

這個看不出原來樣子的三間破爛瓦房,就是陳景逸的家。

兩個人從車上下來,陳景逸淌過門前的雜草,看着中間門上生鏽的鐵鎖,有些失神。

齊珏深一腳淺一腳走過來,剛站定就聽見陳景逸說,“這裏原來是個臭水溝,是我爺爺一杴一杴填出來的。”

“這個屋子的一磚一瓦也是他當初一擔子一擔子挑回來的。”

“可惜……”

可惜什麼陳景逸沒有說完。

沉默地站了一會,陳景逸拎着個袋子轉身朝屋後走過去。

屋後都是齊膝的雜草,步履匆匆,沒走幾步,就被齊珏拉住。順着齊珏手指的方向,齊珏轉頭看他家屋子背後的那面牆。

滿牆的爬山虎這個季節仍舊蒼翠欲滴,氣勢浩蕩的給這片廢墟無盡的生機。

“這是我和妹妹一起種的。”

陳景逸盯着看了許久,將手機給齊珏,“幫我照一張吧。”

齊珏一直等陳景逸走過去站定,才轉而透過手機看他。

陳景逸要去的地方,是一片墳地。

齊珏沒有跟過去,揪了一把雜草,使勁扔到空中,最後卻兜兜轉轉都落在他腳邊。

如此往復,倒也不覺得無聊。

陳景逸過來拍他肩膀的時候,齊珏嚇了一跳,轉頭看陳景逸臉色還行,挨着他的肩膀走了幾步,悄摸摸牽住他的手。

回握的力量不大,卻堅定。

兩個人走到電動車那裏,陳景逸看着左邊掉了半扇的窗戶,突然開口,“這兩天聽了不少閒話吧。”

“沒什麼要問我的嗎?”

齊珏有些尷尬,搖頭也不是點頭也不是。

“其實也沒有那麼複雜和難以啓齒。”

“我的爺爺要強了一輩子,唯一的兒子卻是個除了打架鬧事身無長處的混蛋,爲了這個兒子,他將他前半輩子咬牙掙回來的臉面丟得一乾二淨。這個混蛋好逸惡勞,打他的媳婦兒女卻從不會惜着力氣。”

“有一天,聽說是一個賣糖人的中年男人送了我眼巴巴看着舔手指的妹妹一個糖人,被父親看到,當場一巴掌打的妹妹順鼻子流血。”

“他罵她丟他的人。”

“母親當場就跟他廝打起來。那次被人攔着,有人將父親勸出了門。”

“那次也就妹妹那一巴掌打得重了,捱得打甚至遠遠不如從前的每一次。可你完全不知道哪一次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被騙出去喊爺爺回來喫飯。”

“等我們回來的時候,母親和妹妹的身子都僵了。”

“她不帶上我,大約是想着給老陳家留個後……”

齊珏抱住陳景逸的胳膊,“別說了,陳景逸你別說了。”

陳景逸眨了眨眼睛,閉眼沉了一會,繼續說道:“爺爺把我送到外婆家,老淚縱橫,賠了許久的罪。”

“回到家就喝農藥去了。”

“我在爺爺的葬禮上最後一次見我那所謂的父親。”

陳景逸頓了頓,揪着齊珏的下巴,看着他有些通紅的眼,“這就是我的過去。”

齊珏伸手抱住他。

陳景逸貪婪的回抱了幾秒,深吸口氣,推開他,“回去吧。”

陳景逸開着電動車,朝着前方,不曾回頭。

回去的路上起了絲絲的涼風,陳景逸開了許久,突然停下,瞅着遠處低垂的雲彩,平靜地說着無情的話。

“齊珏,你回家吧。”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