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琦仙君聞言瞪着眼睛看他,臉上的笑意瞬間淡去。
藍思追笑了笑,起身朝外邊走去。
白琦仙君金屋藏嬌的正是昔年鳳仙宗的那位天仙。
他都能看出來那位天仙有古怪,白琦仙君未必看不出來。
若不是心甘情願,誰又騙得了他呢。
藍思追想了想,大抵還是英雄難過美人關罷了。
不過,這話,由他這個坐在院門口不敢進去的人說出來,實在有些可笑。
待坐到日落西山,少年推門而出,看見他在院門口坐着,倒也不見分毫的詫異,走了兩步,倚着他身旁坐下。
藍思追仰頭看烏沉沉的天,“今天罵了我幾回?”
少年仰頭看他,眼睛在暗夜中忽閃忽閃的,“三十二次。”
藍思追低頭看他。
少年眨了眨眼,“雖然沒罵出口,不過我能感覺出來。”
藍思追笑了笑,又道:“還在問金凌和江家的消息?”
少年點頭。
藍思追沉默了。
那一日之後,他已經鎖了江澄二十三天了。
明明是心魔乾的事情,他大可見了江澄之後就此分辨,大不了就如當年在不夜天地牢被江宗主打一頓就是了,畏畏縮縮,敢做不敢當,實在不像樣子。
只是,他不敢。
藍思追想不明白他爲什麼不敢。
這裏的種種發生的如夢如幻,藍思追有些恍惚,他迷失在這片煙霧之中,看不清前路,來路也不可追,似乎有一種本能在驅使着他一路在朝前走,不過,不明方向的亂走到底是朝前還是往後,誰也說不清。
少年拽了拽藍思追的衣袖,伸出右手朝藍思追面前遞了遞。
藍思追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掏出百寶囊,取出幾枚靈果遞給了他。
少年幾口就將靈果入了腹,盤腿打坐起來。
藍思追瞧了他一會兒,沒瞧出什麼名堂,轉而將視線移到院子裏。
心裏一直有個聲音在喊,進去,進去,進去扒……了他……
腦子裏一直反反覆覆會迴盪着一些當時的畫面。
藍思追深吸一口氣,乾脆也盤腿打坐起來,心中默唸清心咒。
說到底,心魔這次將江澄折騰這麼狠,大抵還都是藍思追的責任。這些年,他工於心計,不擇手段,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無辜人的鮮血,可謂是壞事做盡。可對於那方面的潔身自好藍思追似乎有一種格外的偏執,這是他唯一堅守的淨土,心魔屢屢想要佔領,卻次次潰不成軍。
所謂的心魔就是本能和慾望的化身。藍思追的嚴防死守讓心魔只能從他爲數不多的經歷裏去琢磨回味。藍思追活了這許多年,唯一的一次也就是和江澄。於是,心魔日日拿那些記憶來衝擊藍思追的防線,一寸寸一點點,連他的一個表情一聲喘息都不放過。
那顆種子,日日灌溉,早已長成參天大樹。
於是,當江澄再次出現在藍思追面前。他根本反抗不了心魔的力量——那種壓抑多年,日思夜想,燒得人都快要化掉的衝動。
衣着整齊的江澄,在他眼裏,卻是另一幅模樣。
這盤大餐,他想了唸了等了許久,狂風驟雨般狼吞虎嚥,細雨綿綿般悉心品味,百般手段拆穿入腹,那盤踞在心府的參天大樹的樹葉都在快活得沙沙作響,夙願一朝得嘗,總要盡興纔好。
放縱的後果,便是難以收場。
藍思追默默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少年很快就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盯着藍思追看了一會兒,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麼,轉身朝外邊走去。
剛走了幾步,身後的藍思追睜開了眼睛,“你要去幹什麼?”
少年頭也不回,“給江叔叔送封信。”
藍思追伸手,幾乎瞬間少年就落到了他的手中。
“信給我。”
少年掙扎了幾下,噘着嘴喊道:“你不講道理!”
藍思追掐着他的下巴晃了晃,“我給你喫給你喝,你還替他辦事兒,誰不講道理。”
少年皺着眉頭,辯解道:“當時在圍獵場你被他們抓了起來,要不是江叔叔,我的小命早沒了。只是送一封信,又不是要放了他,你可真小氣。”
藍思追懶得跟他廢話,制住少年,伸手在他身上搜了起來。上上下下搜遍,都不見什麼蹤影。
藍思追最後將目光落在少年手腕上那個灰撲撲的鐲子上。
手搭在上面,一道靈力打了進去,竟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少年盯着他動作,看着他無功而返臉上禁不住帶着些笑容,瞅見他看了過來又連忙收斂。
藍思追盯着少年看了一會兒,突然軟了神色,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是不是隻答應你江叔叔給他送信?”
少年點頭。
藍思追又道:“那你肯定沒跟他保證過,這信不能讓我看到吧?”
少年遲疑地搖頭。
“那就好辦了。你把信給我,我瞧一瞧,一會兒就給你。這樣既不違揹我的意思,又替你江叔叔送了信,豈不皆大歡喜。”
少年嘟着嘴想了想,大約是覺得藍思追說得很有道理,伸手從鐲子裏掏出一封信,遞給了藍思追。
信上不過簡單的八個字,“安好勿念,諸事小心。”
藍思追將信又仔細封好,遞給了少年,“行了,去吧。”
少年瞅了瞅藍思追,轉身要走,藍思追卻又道,“這信如此重要,你可要當面給金凌金宗主。”
少年點點頭,“我知道。”
“金凌若是問你江叔叔在哪裏,你準備如何回答?”
少年拍了拍胸膛,道:“放心,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藍思追笑了笑,“不,你要如實說。”
斗轉星移,世事變幻。
聶懷桑死了,死得不甚體面,不知是練了什麼邪功,在衆目睽睽之下爆體而亡。
很快,清河聶氏就被瓜分殆盡。
金凌也辭去金家家主之位,帶着雙親離開金家沒了音訊。有人看見,他們似乎在雲夢一帶出現過。
金凌走後,金家嫡系旁支爭得頭破血流,最後金家肱股之臣秦家扶持了一個四五歲的奶娃娃上了位,衆人諷他“挾天子以令諸侯”沒多久,秦家就按捺不住,廢了奶娃娃自己上了位,改朝換代,飄蕩數百年的金家家旗也被換了下來。
金家,悄無聲息得沒了。
藍思追轉了轉手裏的紫電,五大家族如今還剩一個藍家。只是藍家如鐵桶一般,讓人無從下手。
“還沒有澤蕪君的消息嗎?”藍思追問一旁正跟美人笑鬧的白琦仙君。
白琦仙君搖了搖頭,“自從金光瑤死後,他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藍思追低頭想了想,片刻間便有了主意,擡頭看向白琦仙君,“有個辦法,不過要看你舍不捨得了。”
白琦仙君被他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弄得有些迷惑,很快便反應過來,“你是說?”
藍思追點頭,“我保證完璧歸趙。”
白琦仙君看了看藍思追,又將視線移開,又看了看藍思追。
藍思追喝了兩口酒,也不催促,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白琦仙君咬了咬牙,“行。”
雲萍城不知何時來了個美人,見過他模樣的人,都說像極了城中觀音廟裏那座觀音像。
美人日日坐在雲萍城最大的客棧二樓,輕紗覆面,一坐就是一整天,似乎是在等什麼人。
第一天的時候,美人輕紗不小心掉落,衆人看直了眼。
即便美人是個男的,如此像極了觀音像的模樣,也免不了被人調戲逗弄。
誰都沒看清發生了什麼,等衆人反應過來,那個登徒子已經被美人從二樓扔了下去。
後來,便沒人敢湊上前,都只遠遠看着。
美人第七日過來,上樓的時候便聽見一旁的人竊竊私語,往日裏也會湊在一起交頭接耳,但今日似乎格外興奮。
上來看到,他往日坐的位置對面已經坐了一個人,美人心中便明白了衆人今日格外興奮的原因。
後面湧上一堆想要看熱鬧的人,不過,要讓他們失望了。
那人身着一套黑色勁裝,側過臉看向窗外,身姿挺拔,自帶風流,一看就不是尋常人。
聽到這邊的動靜,那人轉過臉看向美人。衆人也終於看清那人的長相。
臉長得普普通通,見過轉瞬就忘了的長相,真是白瞎了這通身的氣度。衆人心道。
美人頓了頓,款款而至,在那人對面坐下。
二人相視無言,衆人這才明白,眼前這位就是美人所等之人。
圍觀的,有一部分人自覺沒趣很快散去,還有些人不甘心在二樓尋了個座位坐下,一直偷偷往這邊瞄。
美人摘下面紗,先開了口:“久違了,澤蕪君。”
藍曦臣盯着他的臉看了一會兒,笑了笑,“思追公子真是煞費苦心。”
美人也跟着笑,嘴角眉梢的弧度跟昔日的金光瑤一模一樣。
“思追公子說,這不過是小巧,博澤蕪君一笑罷了。實則是有一份大禮奉上,澤蕪君一定要收下才是。”
藍曦臣擡了擡眼。
美人壓下身子湊近他,小聲道:“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不過一縷殘魂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