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一點紅】第二十二章 田忌賽馬

藍思追在門邊立了一天,手擡起了三次,最終還是放下。

一旁的少年盤腿靠着一旁的柱子坐着,雙手支着下巴,眼睛朝着他的方向看,但顯然眼神已經遊離了。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少年將廊下的燈一一點起。

藍思追的影子映在門上。

光影偏折,看着像一個黑漆漆的怪物。

又立了不知道多久,藍思追突然動了。

走到少年身旁,藍思追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少年一激靈,騰得一下站起身,上下打量幾下藍思追,大喊:“進去了嗎!”

藍思追蹙眉,側頭往門的方向看了眼,轉過來看着少年不說話。

少年像是突然意識到剛纔的聲音太大了,慌忙雙手捂着嘴朝着藍思追諂媚的笑。

“抱歉,我忘了。”少年小聲地說道。

藍思追在心底默默嘆了口氣。

轉身走了幾步,又像想起什麼,停住了腳步。

少年那時有時沒有的機靈勁這會兒子突然出現,顛顛跑到藍思追身旁,“有什麼事兒,您老吩咐。”

藍思追看着天邊泄露的微光,像是突然忘記自己要說些什麼,只盯着那慢慢升起的太陽出神。

就在少年忍不住要開口再問一遍的時候,藍思追終於開了口。

“等我走後,把他放了吧。”

少年無辜地眨眨眼,“可是我打不開鎖鏈呀。”

藍思追聞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沒有等少年再反駁什麼,藍思追定了定神,擡腳向外走去。

雜貨鋪風光如舊,只是怕是,不會再回來了。

少年看着藍思追走遠,揉了揉鼻子,打了個哈欠,小聲嘟囔了一句,“這麼明顯的嘛。”

姑蘇城中。

原本這裏是會時不時看見身着藍家校服的人走過。

藍思追臨窗而立,手裏拿着一壺天子笑,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

屋內桌上整整齊齊擺了幾排空酒瓶。

這酒越喝,越難醉一場。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藍思追最後一瓶酒剛喝完,回了一聲“進”,藍思追俯身將酒瓶擺上桌子。

來人走到藍思追身旁,從懷中掏出帕子,傾身替藍思追擦掉嘴角殘留的酒漬,在藍思追的盯視下,淺笑着將帕子收好,退開兩步。

“思追公子,他來了。”

藍思追目光在來人臉上停留了一會兒,淡淡嗯了一聲,側過身去。

來人正是白琦仙君寶貝得不得了的天仙,如今卻也捨得放他在思追身邊了。

天仙湊近藍思追,軟了聲音說道:“那我們明日是不是要……”

藍思追笑了笑,“不必。”

“倒怕他不來。”

天仙嗯了一聲,藍思追卻沒有解答他疑惑的意思,手指在眼前的一排酒瓶上撥過,淡淡道:“下去吧。”

天仙蹙眉,張嘴想要再說些什麼,想了想,還是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退下了。

藍家固若金湯,是不好下手,但從內部瓦解,就容易得多。

藍家四千條家訓從衣食住行到所思所想無不鉅細,教出來的藍家子弟給世人的印象大都是心懷天下不囿於私慾的雅正君子作派,儼然是仙門百家中的一股清流。

可捧得越高,越容易被戳破這層假象,毫無反抗之力地跌入泥濘。

偌大的宗門,盤踞數百年,細究起來,哪能沒有一點腌臢事兒呢。單就內外門弟子的差別對待上,藍家與其他宗門卻是別無二樣。

自蘇涉帶走一批外門弟子脫離藍家,成了秣陵蘇氏的家主,藍家對外門弟子的規矩更爲嚴格,更加傾盡心力培養內門子弟,本就嚴重偏向一方的天平傾斜的更爲嚴重。

雜貨鋪名聲打出去之後,有十數個藍家外門子弟脫離藍家前來投奔。藍思追特意爲他們成立了一峯,親自悉心教導,又故意讓他們與夜獵的藍家內門弟子撞上,打得個不分伯仲。

再加上後來,藍家苛待外門弟子的消息不脛而走,越來越多的藍家外門弟子脫離藍家前來加入雜貨鋪,雜貨鋪藍氏一峯越發壯大,人數竟有超過藍家的趨勢。

後來,便有些閒言閒語流傳開來。無外乎是些藍家捂着化膿的腌臢事兒,甚至包括,藍曦臣和藍忘機的身世。

一向標榜天下大義,知禮明儀的藍家,竟會讓殺害族中長輩的仇人之子坐上藍家宗主之位,就因爲他們是所謂的嫡系,何其可笑!

雲深不知處山門外那洋洋灑灑的四千條家規,到底不過是個笑話罷了。

藍家人在世人眼中的地位一落千丈,雖不至於人人喊打,可被衆人盯着指指點點也實在難受得很,一身家袍穿得人羞憤難當。後來,聽說藍啓仁下令關閉山門,門下弟子無事不得下山。

藍氏子弟不大出現在世人面前,確實讓這事兒平息了不少。

不過,費了這麼大勁兒,藍思追又怎會輕易如他所願,息事寧人呢。

現在的仙門百家早沒了跟雜貨鋪抗衡的能力,大都或歸順,或諂媚交好,世道的天平早已傾向一方,藍家獨木難支,明知衆人推舉藍家舉辦圍獵是個陷阱,卻也不得不往這事先挖好的坑裏跳。

藍思追第二天醒得很早,坐在銅鏡前整理衣衫。

也不知道他從哪裏弄來的藍家校服,如今的年歲跟他進這幻境時差不多,這身衣袍穿上一看跟從前似乎沒什麼兩樣。

藍思追看着銅鏡中的自己,心中一直有個聲音在對他說,不一樣了。

是啊,不一樣了。

藍思追突然有些想笑,想笑便笑了。

鏡中的他也跟着笑了。

雲深不知處的風光如舊,置身其中,彷彿能夠忘記世間諸多煩惱,尋得片刻清淨。

藍思追到的時候,衆人都已落座。衆目睽睽之下藍思追穿着藍家校服入場,認出他的人無不瞪圓了眼睛,不認識的人紛紛抻長了脖子去看,藍思追這一舉一動的儀態倒沒人懷疑他不是藍家人,都只道看着面生,定是藍家隱藏的底牌。

直到藍思追在白琦仙君身旁坐下,先前還細細碎碎竊竊私語的場面瞬間鴉雀無聲。

原來他就是——思追公子!

可他爲什麼穿着藍家校服?

不僅衆人心裏有疑問,白琦仙君也有。不過與他人有區別的是,白琦仙君可以直接問正主爲什麼。

藍思追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笑道:”一件衣服而已,我穿不得?“

白琦仙君嘖了一聲,”你不穿衣服都行。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麼,別裝傻。“

藍思追繼續品他的茶,淡淡道:”你家天仙沒告訴你我要幹什麼嗎?“

白琦仙君皺眉,忍不住開始抱怨,”你倒還敢提他,他現在對我可是三緘其口,對你忠心得很。“

藍思追啞然失笑。

”不過,“白琦仙君頓了頓,臉上的表情有些賤兮兮地,”誰不知道你最愛的是你藏在屋裏的那位,天仙這種,根本入不了你的眼。“

藍思追轉過頭,擡眼看他,”誰跟你說的?“

白琦仙君有些愣住,”都……都是這麼傳的。“

藍思追心裏咯噔一下。

雜貨鋪這次是光明正大的拿了請帖來的,縱使藍家再不樂意,可到底是拗不過其他家族的一致意見,到底還是給雜貨鋪發了請帖。

只是雜貨鋪多少是有些給臉不要臉了,這次帶過來的雜貨鋪子弟大都是藍家一峯的,有些還是在場藍家子弟的舊相識。

不是那種可以把酒言歡的舊相識,細究起來說是拔劍相向更爲貼切。

藍思追冷眼看着,臺下的少年們鬧了起來,本就是新仇舊恨加起來一見面就能打起來的關係,更何況一方還事先得到了門內長輩的授意。

宗門弟子打打鬧鬧成何體統,很快就有人提議,不如移步比武場,痛痛快快比一場,勝負各憑本事,也不至於傷了和氣。

其他宗門並無意摻和,說到底比武的也只是雜貨鋪和藍家而已。

好好的圍獵變成了比武,其他宗門宗主卻只覺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落下了,都知道雜貨鋪來着不善,如今看來,不過是想挫一挫藍家弟子的銳氣罷了。

不過,雜貨鋪這些人原來不過是藍家不受重視的外門子弟,哪裏能比得過藍家悉心培養多年的內門弟子。

但若是雜貨鋪真的贏了……那藍家可謂是臉面丟盡,再難成氣候了。

白琦仙君在比武場前方落座後,忍不住戳了戳藍思追,低聲問道:”咱真能贏?“

藍思追笑了笑,”你聽說過田忌賽馬嗎?“

藍家第一個上場的是這一輩最爲出色的一個少年,想必是存了拔得頭籌的心思。

雜貨鋪弟子誰對上藍家哪個人早就安排好了,自有人上前應戰。

兩人對戰了十數招,藍家弟子瞅着他一個破綻,一劍將他挑下臺去。

衆人歡呼了起來,藍思追看着,其中不乏其他宗門的弟子在跟着喝彩。

在做的其他宗門宗主的臉色就有些沒那麼好看了,藍家贏了固然能讓他們的腰桿挺得直些,可雜貨鋪如今勢大,這麼拉他們面子,誰知他們惱羞成怒會做出什麼事情。

第二個上場的是一個相貌平平的藍家少年。

藍思追蹙眉,藍家這一輩子弟他調查的一清二楚,根本就沒有這麼一個相貌平平的少年。

雜貨鋪弟子也有些懵,他們對戰的藍家少年的畫像早都看過,這個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衆人摸不準他的實力,只好將目光都投向藍思追。

藍思追上上下下打量着少年,突然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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