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珏沒吭聲,從車上下來,頭也不回地朝前走。
陳景逸嘆了口氣,在原地瞧着他走遠了,纔開車追上去。
齊珏本來速度已經慢下來,餘光瞥見他,立馬加快了腳步。
陳景逸喊了一聲,“我們聊聊。”
齊珏根本不想跟他聊,悶着頭朝前走,扯着腿上傷口的痛楚也因爲生氣而忽略不計了。
陳景逸再一次追上他,“停下,齊珏。”
齊珏側過頭瞪了他一眼,拔腿就跑。
陳景逸停在原地,剋制不住地笑了一會,本來自己下的決定多少有些傷感,被齊珏這一波操作搞得一絲不剩。
齊珏跑了一會,變成快走,然後成了溜達的步速。剋制住扭頭看的衝動,齊珏側耳傾聽,身後一點動靜都沒有。
陳景逸好整以暇,遠遠墜在齊珏身後,等到他停下叉着腰休息的時候,纔開車過去。
齊珏又跑又走了半個多小時,出了汗腿上傷口蟄得厲害,聽見陳景逸上前,也沒力氣再折騰,裝死當他不存在。
陳景逸將車停好,走上前揪着齊珏的後脖領,湊上去,脣舌長驅直入。
分開的時候,齊珏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鮮空氣,眼中水意撩人,鮮豔的脣瓣未動,從鼻腔重重地哼了一聲。
陳景逸伸手抱住齊珏,往上顛了顛,被突然的失重感嚇了一跳,齊珏連忙摟住陳景逸的脖子。
陳景逸擡頭對上齊珏的視線,電光火石間腦子裏理智那根弦不知道怎麼就崩斷了。
將齊珏安穩放到地上,陳景逸問:“看過《紅高粱》嗎?”
齊珏疑惑,“看過,怎麼了?”
陳景逸掃了道路兩邊的玉米地一眼,笑了一聲,攔腰扛起齊珏。
腳步急促,沒了往日的淡然。
玉米杆被撞開又彈了回來,齊珏手在空中晃悠,竟還順手掰了一個玉米棒。
陳景逸三下五除二踩倒中間的一片玉米杆,剝了兩個人的外套鋪上去。
齊珏被按倒在上面的時候,驚叫一聲,“操!老子的腰!”
陳景逸黑着臉透過縫隙伸進去,拽了個玉米棒出來。
兩人一時無語。
陳景逸反省了一下,“我應該把玉米都掰了再踩倒的。”
目光對上的一刻,兩個人都忍不住笑了。
陳景逸翻身躺到齊珏身旁,嘆了一聲,“這就是理想和現實的區別。”
齊珏一把把手裏的玉米拍到他胸口,笑罵:“有本事你繼續呀!”
陳景逸悶咳了一聲,“不了。”
齊珏又嘲笑了他幾句,仰頭看着天空慢慢飄過的小云朵,“是不是我大哥找你了?”
陳景逸嗯了一聲,“在我們來這裏的第一天,你大哥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齊珏伸手遮住半邊視線,“陳景逸。”
陳景逸側過身將手搭在他的肚子上,“怎麼?”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早就知道是賀紹祺,他在暗中搞鬼。”
陳景逸握住他氣得發抖的手,“對別人敵意與蔑視的敏銳是我們這些窮人維護自尊應有的素質。”
“你是不是從來都覺得他是無心之失?”
齊珏擡手遮住眼,“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他。”
“可是他居然幫我母親暗地裏搞黃我的每一次戀情,這麼多年,我被甩得次數多的數都數不過來,原來是因爲他們,竟然是因爲他們!”
“可笑我還一直以爲我的母親一直對我的所作所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原來她一開始就知道!原來她一開始就想糾正我這不正常的性向!”
“這二十多年,被身邊的人耍得團團轉,竟是白活了!”
陳景逸拽開他的手,俯身吻他還帶着淚珠的眼角。
齊珏伸手抱住他,哽咽出聲:“那晚在門外聽見大哥和母親爭執,那一瞬間像是天塌了似得,我不知道從此以後該去相信誰!”
“他們,他們是我的至親吶!爲什麼要這麼對我!”
陳景逸抱住齊珏,將他的頭抵到自己胸口,“我母親嫁出去是爲了舅舅上學的錢。我舅媽家兩個妹妹嫁出去換回她給兒子買房的錢。你若坐到村頭聽上兩天,多是拿閨女的錢給兒子,也會有哪家老太太偏心小兒子可勁榨大兒子的錢給老小。”
“窮人家庭的所有矛盾和循環往復的悲哀人生,簡單而純粹,就是因爲錢。”
“你啊,投了個好胎。一出生就站在我們這些人一輩子都到不了的終點。”
“我們能看到父輩汗水砸在地上的聲音。你們卻聽不到,齊珏,我希望你不要恨你的母親。”
“她提供給你安逸的生活,把你養得飽含勇氣和善良。你大哥是個省心的,她把大部分的關愛都放在你身上了。”
“母親也是個普通人,齊珏,你不能要求她在你幼時把你護在羽翼下不讓你經受一點風雨,而等你想飛的時候就能立馬放手。”
齊珏雙眼通紅擡頭看陳景逸。
陳景逸摸了摸他的臉,“我們都長大了,他們正在被時代拋棄,你要對她多一點包容和耐心,向她證明你已經能照顧好自己。”
“牽着她的手,帶她重新去看這個世界。”
“告訴她,媽,你看,喜歡男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齊珏湊近陳景逸,將下巴擱在他肩上,帶着哭腔道了一句,“說得輕巧。”
陳景逸的手順着他的脊背撫過,“deadline是第一生產力。我等你到今年12月31號。”
齊珏猛地彈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什麼意思?”
陳景逸拉着他起身,“你回家,搞定你媽,截止日期今年12月31號。”
“過時不候。”
齊珏:“啥?”
“走,回去吧,突然想起來電動車鑰匙沒拔。”
陳景逸還算幸運,電動車老老實實呆在原地。
坐上車,回去。
齊珏在井上洗了五分鐘臉才進屋。
剛對上李建文的視線,齊珏不打自招,“沙子迷了眼。”
李建文一頭霧水,乾笑着嗯了一聲。
陳景逸扭過臉偷笑。
齊珏在狹小的空間裏輾轉了一夜,陳景逸倒睡得安穩。
一大早,齊珏在牀頭看到了自己丟出去的手機。屏幕裂開幾道,湊合着還能用。
收拾收拾,兩個人坐上了回市裏的大巴。
在車上晃悠了一會,齊珏突然坐直,啊了一聲。
陳景逸用眼神詢問。
“我還欠你表弟的錢。我上藥打針還有買蛋糕的錢。”
陳景逸淡定道:“我已經給他發了個大紅包。”
齊珏瞟了陳景逸一眼,又安靜下來。
直到被陳景逸遞過來一袋麪包和一杯咖啡,被他催促着去檢票,齊珏才如夢初醒,“你現在住哪?”
陳景逸挑眉,這祖宗終於想起這茬了,脣邊勾起一抹笑,“爲了保證你能按時高質量的完成作業,我會在最後的某個時間告訴你。”
齊珏衝他翻了個白眼。
陳景逸的笑淡了下來,“齊珏,我把自己剖開來給你看,拿出我全部的誠意。”
“我希望你也能用行動給我點信心。”
齊珏擡頭看他,目光對接的短短一瞬,似乎千言萬語已從喉間劃過。
齊珏鄭重點頭。
陳景逸拍拍他的肩,“加油!”
“還有,過期不候,也是認真的。”
齊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沒入人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