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流年!(小說連載)

5、

這學年第一學期未,鎮中心學校發生了一起頗有嚼勁的突發性新聞事件。

這天早晨太陽不是很好,天色有點灰,是白裏透灰的那種。一串白腹黑鳥在教學樓前高挺的椰子樹上咶咶吵嘴;住宿區內幾隻紅嘴番鴨嘎嘎嘎飛上牆頭;四方磚石砌的圍牆外頭,兩位賣早點的‘’生意母"(1)因搶客而怒目相向,‘’牛槍馬慫"(2)引得衆人興高才烈,‘’好!好!"的喝彩聲此起彼伏。

做完第七套廣播體操,學生們三五成羣準備撒回教室早讀。這當口一個滿臉懣色的胖婦不知從哪鑽出來,拽着掃帚猛追前頭一個白色背衣男,嘴裏嚷嚷打死你打死你,神情活像一頭被激怒的母獸。白色背衣男額頭滲滿汗珠,臉紅得像關公,受到驚嚇的牛呼哧呼哧甩着粗氣低頭一躥躥進人羣裏,那婦人眼瞧追不上了,忽然絕望了一般,丟下掃帚一股腦坐地下埋頭嗷嗷大哭。

意外驚險一幕引得衆人目瞪口呆。大傢伙屏住呼吸目光齊刷刷擠她身上去了。

那個被追的人姓黃名喬峯,六年級畢業班的數學老師。趕他的是老婆黃師母。黃師母委跑道上嗷嗷哭了一陣,揚起身來四處張望,該死的男人早溜得沒了影,體育場裏一大堆人朝她指指點點像瞧着一個外星怪物。她於是抹抹眼淚搓搓鼻子,扭着篾籮屁股一顛一顛走出校門。

這事給善於捕風捉影的人提供了一個絕佳的茶餘飯後談資。他們在經歷環環相扣的完美推理後若有其事地指出,這必定是因風流韻事引發的一個突發事件。

事件中的主角黃喬峯老師在若干個月前,與本校一女同事進行教學交流的同時,心靈順便也交流上了,倆人便以哥妹相稱私意互通。黃老師如沐甘霖,自此很少回家,更甭提與老婆共歡魚水。丈夫舉止反常黃師母本有懷疑,更有風言風語不時傳至耳畔,她再也忍耐不住親自來校偵察。誰知剛臨近宿舍,湊巧遇到敵情,這纔有了後面驚心動魄的追擊一幕。

這推理像拳擊手一記漂亮的弧形勾拳,簡直完美得無懈可擊。爲了證明它的可信,捕風者甚至嘭嘭拍着胸脯補充,說在某月某天的某個夜晚,他親自遇見‘’兄妹"倆你儂我儂手牽手於校園一角,口裏同哼着令人渾身發起雞皮疙瘩的綿綿情歌:

阿哥阿妹情意長…

這時候的黃喬峯黃老師,已榮升學校教導副主任,同事或學生見了他不再叫他老師,而是恭敬着叫上一聲:黃主任。黃主任自此後很長一段時間不再拋頭露面,除了教學整天悶宿舍裏,像蟄蟲悶在土疙裏。

黃喬峯黃主任是林小山爸爸生前莫逆之交,與林小山一家關係一向很好。他做人規矩沒心機,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這從林小山大姑的話語中可以略曉一二,她是這樣與林小山說的:

你一定要記得黃喬峯。大姑跟你說,他是你爸認的人,你爸認的人是沒錯的。你可以叫他小爸,要不然叫黃老師也行,反正必須得叫,不能見了他假裝瞧不見低頭過去。我跟你講一個事:那年黃喬峯想蓋三廂瓦房沒錢買正樑,恰好你爸備齊了材料也準備蓋房子,一聽他還缺少這項,二話不說從家裏拉去先給他墊上,他才得以將房子蓋成。你爸已這樣對他了,你說你說,這情份你能繞得過去嗎?

黃主任既然是好人,那他爲啥要做爲人所不齒之事呢,爲這事林小山琢磨了好一陣,都還沒個頭緒。

年前二月初,農曆十二月臘八的這天,林小山與哥哥姐姐們忙着清洗傢什,淸潔神牌、香爐、八仙公桌、桌上的酒杯茶杯,大小兩對水油燈,順帶着把懸掛於客廳內靠公桌兩側牆上的爺爺奶奶與爸爸的木框邊遺像,用溼巾細細擦拭一遍。正低頭忙活,林小山聽得屋外頭傳來母親一聲熱情招呼:

你們又來了!

擡頭一看是鎮學區的人。學區主任,財務,會計,組團慰問來了。這些人林小山熟絡,特別是那個頭禿得只剩下後腦一小綹頭髮的主任,皮膚黑得像只貓,笑起來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他在校園裏一遇見林小山,老遠就逗他:

小山小山,今天專心聽課沒,還是老瞅漂亮女崽哇?

林小山頭一扭,假裝沒看到他,路經他身邊側着身子想閃,被他眼快手忙拽住了。

心虧了吧,我就猜到了,哈哈…

林小山含糊說了聲你才心虧哩,掙脫他手兔子一般跑得老遠,纔回過頭來得意地對他笑了笑。

組團慰問林家,是學區的一項特意安排。自小山他爸去世至今三個春節,學區每年皆抽調人員探望慰問。除了言語撫卹,他們還送上慰問金五百元,另加飲料幾件,食品若干,藉以顯示出他們的人文關懷,這趟當然也不例外。

黃名香招呼孩子們搬來椅子給慰問人員就坐,自己也理理頭髮平平衣襟坐了下來。禿頭主任剛想開口說話,一眼瞅見還在忙活的林小山,忽然哈哈開了:

小山小山,放假了沒女崽瞅了,憋得慌吧?

林小山朝他咧下嘴,算是應答。

你身子骨還好吧,這陣過得怎樣,有啥困難沒。黃名香剛想說這孩子越長大話越少,怕羞得很,這時候主任回過頭來開問了,她只得生生把話咽回去。

過得還好。身子骨還垮不了。沒啥困難,謝謝學區關心。黃名香說到謝謝倆字,喉結動了一下。

大家都在寒喧着。住隔壁的同襟小叔這時自鎮上遛達回來,也湊來坐下了。小叔問明白是學區的人,於是感慨說你們太有心了,事隔這樣久了都還記得她們母子,不像某些人,一說忘記就忘記了,臉都不露一個,真應了‘’人走茶涼"這話哩!主任一聽話裏有話,順口問他你說的某些人是誰呢,小叔遲疑了下說,我二叔生前照拂過那麼多人,其他的不用說,單是鎮學校裏就好多。小叔列舉了他知道的某某某,某某某,最後想再提名一個,但好像腦殼被卡住了,他支着頭苦惱了一陣:

還有那個名叫邢,邢什麼來着?

他閉上眼使勁往裏想,最後‘’啪"一下一拍大腿猛地站起來,把衆人嚇了一跳。

應該是叫邢康吧,對,我記起來了,沒錯的!

禿頭主任神色一怔,隨即求證似地頭扭向黃名香:

邢康邢老師?

是的。她平靜地回答。


備註:

(1)生意母:泛指做小本生意的已婚女人

(2)牛槍馬慫:帶有粗鄙字眼的大髒話。

                                    未完待續

                                    2020.05.03.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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