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丨彼岸(11)

那天晚上的街頭夜宵點,狼吞虎嚥中,冒着騰騰熱氣的滿滿一碗豬腳飯傾刻見底,隨後人被送回轄區派出所宿舍暫宿。翌日天亮,護送至車站、買票、上車落座,一切均由警員大哥安排。長途大巴緩緩開動,朝窗外揮一揮手,我眼裏倏然溢滿淚水。

雖有失落與苦楚,卻也有暖流與感動,這麼說來這段旅途並非一無是處,由此我心生感觸,生着活着,自有要義。


高二下學期文理分班後結識一幫新朋友,一起的三個人,最要好的那位爲新文科2班同桌,人長得唐僧,皮膚彈吹可破,走起路來不疾不徐,談吐間細語輕聲,真乃美男子。

其餘兩位爲同桌的發小,理科班人,其一尖嘴猴腮,其一鵠面鶴身——但心腸極好,凡事皆顧及我的感受,一句話,在我以爲是可交之徒。

每逢課餘,常與他們一起喫飯逛街,聽他們聊聊女孩,所聊的不外身材外貌氣質之類,順口搭上某些“風流韻事”。某次扯出一位高一屆男生的情事,說是某天晚上班晚會後他護送一女生回家,半路湊巧天降暴雨,男生提議回他宿舍避雨,那地方恰好在附近,女生同意了,結果怎麼着,開玩笑似的,避雨避到牀上去了。

還有更奇葩的一樁,說的也是高一屆某位學霸,每次大考(中、期、會考)前夜,皆要例行公事與女友雲雨一番。這個舉動目的性很明顯,類似部隊開拔前的總動員,口號一響殺氣懾天。要是哪次天公不作美,女友有事破了例,翌日考試甭提多慘烈,人成了焉雞不說,試也必定考砸。

世間事無奇不有,姑妄聽之,姑妄信之,哈哈。

偶爾我們也喝喝酒。

同桌洪海家有泡製好的黑豆酒。黑豆翻炒後置壇,浸入米酒,加之少量紅棗、枸杞封壇月餘,一罈琥珀紅的黑豆酒就成了。此爲本地特色佳釀,飲之柔、甜,類似果酒,度數較之稍高。本地民間興泡這類酒,傳說其有強身健體之功效:常喝黑豆酒,活到九十九。

除去黑豆酒,還有糯米酒可喝。這酒酒色金黃通透,入口綿、糯,酸甜摻半,味道極好,但後勁很足,飲後易醉。曾經不知天高地厚豪飲兩碗,結果不知不覺醺了,輕飄飄挪回宿舍躺下,胃裏突然翻江倒海,緊接着稀哩嘩啦,紅黃綠白辣酸鹹甜傾腹而出,鼻涕共眼淚齊飛,整個人直冒冷汗,虛得似要掛。

本地話說“夢見車繩以爲蛇”,意思是說被蛇咬傷很久後都還心有餘悸,連做夢夢到繩子,都懷疑是蛇。親身見識到糯米酒的神威,自此再也不敢惹它,要喝只喝黑豆酒:

下午課後結伴去洪海家喫飯,經各人頷首後,他輕輕掀開飯廳角落處粗布裹包的酒罈蓋頭,小心翼翼舀出黑豆酒挨個滿上。琥珀紅的液體冉冉注入透明玻璃杯,折射出一道道陸離的光澤,賁張着人的心。第一次淺嘗,酒遂口而下,舌頭稍麻喉口稍嗆,徐徐嚥下,一股熱氣直躥丹田。然而也並沒有暈脹,於是繼續…乾杯!爲友誼乾杯!

再者第二次,第三次…


“阿翎,隔壁班的小惠喜歡上你了!”洪海貼我耳邊悄悄說。那是在喝第三趟黑豆酒的時候。

“什麼?”

“小惠…”洪海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

本能地託託下頦。眼前浮曳上一個小巧的身影。我拼命擺擺手,“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

他沒笑。要是開玩笑,他肯定先笑了。

但是…

洪海聳聳肩,“剛在校園見到她,她催我與你說,能不能交個朋友。”

“…”

我還雲裏霧裏。

“你什麼意思?”洪海撕了塊牛肉乾,邊咀嚼邊看着我。

“沒什麼,我…”

“你給個態度,我還要回復她。”

我蹩蹩眉呷口酒。這酒今天怎麼變嗆口了?

“回覆?”

“對。她說她等着。”

“等着?”

“對。看得出,她對你上心了。”

洪海又慢條斯里地撕了塊牛肉乾。

半晌。

“好吧,容我…想想。”

我揉揉太陽穴。頭神經質地顫痛。

夜裏忽然失眠了,翻來覆去地想同一個問題,她怎麼會看上我。

一來自知與帥氣差之萬里,不像洪海那樣天生吸睛大法,一眼就會電上女生,而且坦白說來,能吸引女生的特質以後有或無且未所知,但目前確乎沒有;二來自忖與她交聚實屬泛泛,洪海拉來認識的,見過幾次面聊過幾句話,僅此而己。人家說“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這喜歡一說,由何而來?

百思不得其解。

退一步說,假若真的喜歡,我也不見得十分欣喜,因爲不想節外生枝,不想因了不可抗拒的某種什麼外力而迫使自己身陷泥潭而無法自拔,只想穩穩妥妥高中畢業,混個大學上上,以撫慰那可憐母親的心——這是那時間真實的心理寫照。

不過話說回來,小惠給我的印象也算美好:人長得迷你,一笑開來輕捂小嘴,很淑女的樣子,還容易臉紅,話也不多。那陣已懂得往深裏去欣賞女生,她胸前的兩隻小兔子皮得可恨,走一步翹一下屁股,我的眼皮跟着哆一下,走一步又翹一下屁股,我的眼皮跟着又哆一下。

這樣一個女生,與她交往交往,何嘗不可以…

沒頭緒的想思中昏昏入睡。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情境依稀記得,明媚的太陽光…四周是籬笆的園子…好多太陽花!紅的似火白的似雪黃的似金,一團團一簇簇發瘋似的使勁開放。靠前去想摘一朵,轉眼怎麼變成了曼陀羅華?沙塵暴似的,整片白撲頭蓋面席捲襲來,頃刻要將我吞噬。

窒息。窒息。窒息!誰來救救我?拼命掙扎。猛然驚醒。後背一片拔涼。

天已大亮,太陽從打開的窗戶躥進來,照到白花花的石灰牆上,照到侷促的小書櫃上,照到一翻身就吱吱響的睡牀上,照到落單的我的孤枕邊。

陽光裏好多塵埃,輕輕的,渾渾的,身不由已舞曳。軟軟倚牀頭,目睨這囂浮的世界,無端閃過一絲悵然。天空一無所有,爲何給我安慰?

有緣無份…算了吧,小惠。心裏有個聲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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