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終於安靜了。”我睜開眼。
縱身一躍，我從家的窗戶飛了出去，在身體墜落至12樓的時候後感覺時間變慢了，好像上帝有意讓我在最後12樓的墜落時間裏回想我的一生。
我是一個美術老師，工作穩定，父母健在。妻子也很愛我，我也愛他。雖然我和他沒什麼好說的。我選擇自殺，沒有原因，只是因爲活夠了。如果你們說學藝術的就是這麼偏激，那我會說“是啊。”
我睜開眼，世界變了一個樣，但是元素還是那些元素，只是位置、排列、規律不太一樣了。應該是白天，一切都是灰濛濛的。沒有風，但是很涼爽。這個世界看上去很白淡，就像下午三點的中國男排。沒人注意。
“這是天堂嗎?”我在想，我站起來，拍拍屁股。雖然是跳樓自殺的，身上卻沒有一點傷痕，也不疼。我像往常沒死的時候一樣，快速的走路，看見前面五十米遠的地方，朦朦朧朧的好像有一幢建築物，還是原來老派的蘇式建築。我放下戒備心，向前走，因爲那是一幢低矮的蘇式建築，如果是一座玻璃外牆的現代建築，我可能會掉頭就跑。
建築前有一個巴士候車站，就和活着的世界一樣，有一條長凳，還坐了一個人。我倆對視一眼。“我叫禾。”，“希。”他發出一個音，應該是他的名字。我坐在他旁邊，因爲不熟悉這個世界，所以想向他打聽一下。
“你來這多久了？”
“一天。”
“怎麼來的？你看上去很年輕。”
“被車撞死的。”
“喔，遺憾。”
“沒什麼，我是在去自殺的路上，被撞死的。這樣反而爲我媽媽爭取到了一筆賠償金。”
我沉默了一會，不是因爲驚奇他的死因，是因爲我怎麼沒想到去撞車呀！
“這個候車站是幹嘛的？有車嗎？去哪？後面這幢建築是幹嘛的？”
“具體的我不太清楚，我也是剛來。聽前天一個等車的人說，每天都會有一班客車，來這裏接人。後面那個是辦公樓，去那裏登記你想要去的地方，也就是你以後想要成爲什麼，人或狗之類的。”
“什麼！還得再回去！？“
“可不嘛，還以爲可以好好的去死，誰知道又要回去。“
“那你登記了嗎？你回去做什麼？還是人？“
“不，我可不想做人。我選擇了蜉蝣，這樣死得快一點。“
“明智。生命的輪迴真是對生命最大的褻瀆，不斷的重複，毫無意義。之前以爲這種說法真是夠蠢的，沒想到居然是真的。但是••••••地獄呢？地獄在哪？我們是在天堂嗎？我們是好人？
希不屑的看了我一眼“你以爲你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噢••••••那，那麼我們最多隻能在這呆一天嘍？這裏的一天和那裏的一天一樣嗎？”
“應該是一樣的，你看那幢建築前有一個掛鐘，也是一樣的刻度，一樣的時間速度。我的車要不了多久就會來了，接下來，你得自己一個人等車。並且在車來之前去登記你回去後要做什麼。錯過了時間，你就得變成人送回去。”
我們倆一直沉默的坐着，直至他的車到站接他。希起身上車，沒有和我說再見，只是在上車後隔着窗戶對我微笑，車就馬上開走了。
我一直沉默的坐着，思考我今後要變成什麼？也做蜉蝣嗎？蜉蝣長成什麼樣啊••••••天色慢慢暗了下來，還聽見了海潮的聲音，四周觀看發現這個世界是顛倒的，因爲白天的霧氣沒有注意。我腳底下是夜空，頭頂着大海，海潮不斷的在我上面拍打，還有紫色的星星從大海墜落到夜空裏。這景象讓我想起自己寫的一段長句“藍天黃土在夜裏融成一片茫茫的草甸浸潤在深秋淡藍色的冷雨裏。”
這真是一個美好的世界，要是能一直呆在這裏就好了。我還是回去做人嗎？如果還是做人的話，我想做一個出租車司機，這樣就不需要和人長時間打交道，又可以和形形色色的人聊天。噢••••••要是撞死了人，還得賠錢啊••••••圖書管理員吧！嗯，儘量少和人打交道。我已經受夠了。
“你想好了嗎？”一個年輕時尚的女人對我說話。
“呃••••••還沒有。你是？“
“我是這的工作人員，專門負責登記你們想要成爲的東西。“
“真沒想到你這麼年輕，還以爲是一個老頭子，或是中年婦女。像學校的教導處主任一樣。“
女人坐在我身旁，點起一支香菸，遞給我。自己又點燃一支。“每個自殺的人都會到這裏來等車，都會像你一樣糾結自己還要不要變回人。其實，有什麼關係呢？變成人或是其他什麼東西。無論怎樣都是一生啊，有意義或是無意義，都是自己賦予的。快樂幸福還是痛苦無聊，也都是自己的感受。上帝無所謂捉弄你或是偏愛你，就像我們上司說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你懂吧？就是這樣，尼采說不斷重複的即是無意義的，而昆德拉又說重複纔有意義。同意誰呢？誰對了？都是人說的話，都是自己的感受。我還是很敬佩你們自殺的人，你們始終不願意和那邊的世界妥協。像蛾子一樣撲向這邊的世界。可笑的是，你們還得再回去。誒，那你爲什麼會自殺呢？”
“活夠了，也許聽上去很矯情白癡，但我的確是這樣想的。我在其他人看來，家庭幸福，工作穩定。是一箇中產階級的小知識分子，按道理應該很幸福纔對。可是我厭倦了，我對任何事物都沒有了興趣，音樂、詩歌、繪畫甚至是性愛。都沒有了興趣。我想要逃離那個世界，尤其想要逃離人羣。像是隔着一條河，我在河這邊，他們在河那邊。生活就像是這條河，以前我的那些興趣愛好，藝術文學什麼的，就像是漂浮在這條河裏的舢板，我可以踏着這些越過這條河，和他們見面擁抱。而現在不行了，我只能自己一個人站在河對岸，看着他們。我沒法再對我的生活賦予意義，沒有美好、沒有痛苦，只剩下虛空混沌的日子，一天一天的捱過去。那我就想，不如我插個隊，先走了吧。雖然挺可恥的，因爲不禮貌。”
“堂吉訶德知道嗎？人活成那樣纔有意思呢！哈，笨蛋活得最有意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說的話都像電影臺詞。啊，桑丘，你這個愚蠢的土撥鼠！哈哈，真夠蠢的，真有意思。人啊，不要太聰明瞭。蠢蠢的，笨笨的快樂了自己又娛樂了別人。等車的時候又會毫不猶豫的說，我要變成騎士！我要馬上回去拯救我的公主！這樣真好。”
“問你一個問題。”
“說吧。”
“人類還能拯救嗎？”
“人類值得拯救嗎？就這樣吧，抽完這支菸，你來告訴我，你想要成爲什麼。我在裏面等你。”
女人起身走進了大樓裏，留下我一個人在這。海潮依舊拍打着，紫色的星星還在不停地墜落到夜空裏。
真是殘忍啊，人死了也不可以休息，還得馬上決定下一世的生活，又要重新再來過。既然如此，那我也像堂吉訶德衝向風車那樣衝向生活吧。孤獨便孤獨，那反正是我最擅長的事。決定了，我要回去，再做一個人。再去體驗人間的疾苦、歡樂、快感、虛無。就這樣往復不盡。
辦完手續，登記完畢。我對那女人打趣說：“爲了再見到你，我會盡快再死一次的。”“好的，我也希望再見到你。”女人笑着對我說。
回到候車站，我站着注視車來的方向。希望晚一點看到那橙黃的車燈，呆久一點，再久一點。我真的還要回去做人嗎？我還能再承受一次嗎？這真是一條漫長的路，就像平原上的公路一樣，遙遙無期，看不見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