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爺爺的戰爭

編者:學生的小作業裏優秀的作品,拿出來一起分享。這是一個女孩成長的倔強,也是兩代人的和解,在我們的一生當中,釋懷過往,才能留住珍寶!


作者:胡佳敏


我打小就不受我爺爺待見,這是街坊鄰居都知道的事。

我爸當年是個叛逆浪子,臨近三十才被逼着結了婚。我爺爺眼瞅着對門老李家大孫子咿咿呀呀會背唐詩了,隔條街的老陳天天蹬三輪車送他家二孫子上幼兒園,他羨慕死了。

我爸不爭氣,三十二歲纔有的我。我更不爭氣,我是個“不帶把的”。

我爸把我從醫院抱回來的那天,我爺爺蹲在大門口,吧嗒吧嗒抽了兩袋菸葉等回來個“不帶把的”。他把銅杆玉嘴的祖傳煙槍往地上狠狠地一磕,再沒問第二句話。

我們那的規矩是爺爺輩的給孫子輩的取名字。上戶口的時候,我爸說:“你給你孫女起個名字吧。”我爺說:“她下雨天生的,就叫胡小雨吧。”得虧我媽死活不同意,我現在纔有這個上的了檯面的名字。

我弟上戶口的時候,我爸說:“你給你孫子起個名字吧。”我爺爺帶着老花眼鏡把嶄新的新華字典翻得破破爛爛,給我弟弟取名叫善志。

我弟弟越長越大,我越來越覺出我爺爺的偏心。煮三個雞蛋,我弟敞開了喫,我喫他嚼剩下的渣渣;我爺爺愛玩鳥,稀罕他的畫眉鳥僅次於稀罕我弟弟。我弟惹了畫眉鳥啥事沒有,我要是碰他鳥籠子一下,他舉起柺杖就打過來。

以前我不覺得他對我壞。有了他的寶貝疙瘩作對比,我覺得我在我爺那裏簡直是根草,是條破麻袋,是收破爛都不稀罕要的爐灰。 他越對我壞,我越想報復他。我拿他的柺杖當燒火棍,我往他煙槍裏撒辣椒麪,我把他的老白乾倒了再往裏面兌水。在我上寄宿中學之前,我們家成天雞飛狗跳、嗚嗷喊叫,隔兩裏地都聽得見。

後來我去了離家兩千多裏的南昌念大學,一年回家兩次。家裏人想我,常給我打電話,我接過我爸爸媽媽弟弟的電話,但沒接過我爺爺的電話;我給我爸爸媽媽弟弟打過電話,但沒主動給我爺爺打過電話。其實我知道我早就不恨他了,我就是拉不下臉去親近他。

有次我給家裏打電話,讓我媽幫我辦一個入黨的材料。打完電話的第二天材料就寄回來了,但是寄到別的地方去了,我費了好大的功夫纔拿回來。回來的路上我忍不住跟我媽抱怨,“都往學校寄了多少回東西啦,怎麼還能弄錯?”

我媽說,不是她去寄的,是我爺去的。

  我爺爺弓着腰,拄着被我燒黑的柺杖,一步一挪地走去了兩里路給我寄材料。他快八十歲了,腰不好腿腳也不好。我媽說她也攔過了,我弟弟也攔過了,都沒用,我爺爺鐵了心要自己去。他一隻手顫顫巍巍扶着柺杖,一隻手拿着一沓紙,笑眯眯地跟路上碰見的所有人打招呼。

  “老李去遛彎啊?我給我孫女寄材料,我孫女爭氣啊!在學校表現好,她們領導讓她入黨啦。”

  “喲老陳,又買了的新鳥籠子?我早不玩鳥啦,我給我孫女送她入黨的文件。”

  我聽得鼻子發酸。在他們老一輩眼裏,入黨就是頂光榮的事情,他其實心裏非常爲我驕傲吧。

  那天晚上,我給我爺爺打了我上大學以來的第一個電話。我跟他說我在大學認識了可多朋友,拿了不少獎,可受老師喜歡啦!他一個勁的說好,好,好,讓我沒錢一定跟家裏說,家裏怎麼也不會讓我受委屈。

  我爺爺今年八十六歲了。人前大半輩子從小活到老,後小半輩子從老活到小。我和我爺爺的戰爭始於一個犟小孩和犟老頭,終於一個臉皮薄的老小孩和一個懂事太晚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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