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衍(2)

“時來運轉,苦苦撐了五年的廠子,終於可以起死回生了。”袁傑的兩腮泛起笑容,一口啜下檸檬汁,沾沾自喜地接着說,“只要死死地抱穩領導的大腿,將來不愁沒訂單。”

他一直掛在嘴邊的領導,是個叫老鄧的人。至於老鄧如何神通廣大,我也沒有深究問過。我猜想,老鄧應該是一個肥頭大耳、大腹便便的精明商人。商人不缺錢,商人生活在上層社會,高高在上的老鄧被尊稱爲領導,似乎沒毛病,合情合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沐浴在陽光裏,縱使我們生活在同一片藍天下。老天眷顧你,把握好這次機遇。”

“那是!千載難逢的機遇,不成功則成仁。”袁傑說這句話時,鏗鏘有力,腰板刻意挺直,彷彿是位即將奔赴戰場,拋頭顱灑熱血的戰士。不大一會兒,他狡黠地笑了,摸出煙盒來,“抽根菸先。”

張家仁端起水壺,把各人面前的杯子添滿水。他疑惑不解地問:“你廠子主要業務是什麼?現階段國內經濟形勢不容樂觀,不愁訂單的行業恐怕寥寥無幾。”

“道路燈、庭院燈、隧道燈、廣場燈,等等。馬上濰坊下來一個單子,領導自己的工程,僅僅燈這一塊兒,七千萬的訂單,做下來後,差不多三千多萬的利潤。”袁傑夾着煙的那隻胳膊枕在桌子上,另一隻手配合言語比劃着。

“百分之五十的利潤,暴利啊!怎麼可能?”張家仁已經聽得瞠目結舌,我倒是覺得半信半疑。

“小師傅哎!聽我給你解釋。領導呢,他是搞業務的專家。蓋一棟房子,需要磚頭啊,水泥啊,沙子啊,房子只要是住人,那就必不可免的需要照明燈。領導把工程搞到手,很多環節都是分包出去。”

未等他把話說完,我插了一句:“我懂了,就是領導把工程包下來,然後再分包給別人去做,攫取中間環節的差價。好比鶴沙航城那個單子,領導把工程接下來後,把照明分包給你了。”

“就是這麼個回事。就拿濰坊那個項目舉例子,比如說需要一百臺空調,購買空調的預算是二萬元,採購市場某品牌需要花費一萬五,那麼項目在空調領域所產生的利潤是五千元。假如購買空調是自己的品牌呢?自己的工廠做出來產品用到項目上,成本或許五千元,那麼項目在空調領域所產生的利潤就是一萬五了。領導的棋盤很大,他第一步棋是喫下照明燈,接下來不論是地板、桌子、椅子,那是他的事情,我只要老老實實把照明燈辦妥,穩穩當當地就把錢賺了。”

“資本家向來追求利潤最大化,領導能接到大工程訂單,肯定有點關係吧?你說濰坊那個項目是領導自己的,那個項目體量有多大?”

“領導的關係硬着呢!濰坊那邊的項目是爛尾工程——凱利生活廣場,項目主體架構差不多建設完畢,關鍵點的時候,開發商資金週轉不開,就跑路了。這些年濰坊城市發展的很快,政府針對核心城區的爛尾工程不可能坐視不管,採取對外招標的形式讓項目復活,領導的幕後財團就把項目拿下來了。”袁傑吐出一縷煙霧,繼續道,“首批資金注入保守估計二十個億,燈這塊少說能分到七千萬。”

服務員端上飯來,望見房間內煙霧繚繞,嚴厲地說:“文明場所,禁止抽菸,都貼在牆上呢。”

袁傑貪婪地盯着服務員的臉,直到對方的離開,色眯眯地說:“靚妹子長得真漂亮,連生氣的樣子也招人喜愛。”

我不覺得服務員好看,美白的化妝品遮不住她臉上的痘印。

飯後,袁傑急着要去客戶那裏,我問他晚上是否去我住的地方落腳,他回答說不大一定。作爲平日的午間消遣,我和張家仁在園區閒逛一會兒,便回到辦公室午休。

“師傅,借我五千塊錢先,過幾天就還你。晚上請客戶喫飯,我擔心身上的錢不夠。”

我用調侃性的話語問他,所謂的來拜訪我,不啻爲了借五千塊錢吧。

“哪裏!有個重大的祕密告訴你。千載難逢的機遇。電話裏說不方便,等我去你那裏時候再講。先這樣!記得把錢轉給我。”袁傑急匆匆地說完,便掛了電話,接着他發來一張客戶會議室的照片。

高端敞亮的會議室乾淨整潔,寬大的投影屏幕、莊重的紅木桌椅,牆上的山水畫,無不流露着大公司的富貴雍容。對於捉襟見肘的我來說,五千塊錢已經是個不小的數目。房貸要還,孩子要喝奶粉,家裏的生活開支需要錢。若是孩子生了病,還要疲於應付。孩子不生病還好,一生病就倆人一起病。或者大的先病,傳染給小的;或者小的先病,傳染給大的。經過一番思忖,我把錢轉給了他。既然他開了口,我也不好傷了面子,再說他表明過幾天就還,也不耽誤我需要的情況下使用。

翌日,袁傑讓我下了班到坦直街上喫飯。

白天的空氣悶熱,一到晚上就落起了雨,大雨嘩啦啦地下不停。我騎着電瓶車冒雨前行,雨水打溼了臉頰,順着脖子往下流,胸口浸溼一大片。到了飯店門口,一副特別狼狽的樣子。這是一家以烤魚爲主的中餐廳。

“師傅,快點嘞,讓美女久等了。”袁傑敲着透明的玻璃牆,對我呼喊道。他對面坐着一位和我年紀相仿的女子,女子身邊坐着一個埋頭玩手機遊戲的小男孩。

“實在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我在袁傑旁邊的空凳子上坐下後,誠懇禮貌地對美女說。她並不美,厚厚的鏡片下有一雙憂鬱的眼睛。

她見我打量着她看,耷拉下眼皮,從褲子口袋裏拿出兩張餐巾紙,“我想象中的你師傅,理應是個五十歲以上的大叔,真沒想到是個帥小子。”

我接過餐巾紙,注意到她的婚姻線有道紋路清晰深凹的斷痕,內心不免爲之一顫。農村的俗語常說:斷掌的女人剋夫。

“嘿嘿,我師傅儀表堂堂。抽空約出來逛逛街。”

“別瞎說,注意場合。”我用胳膊肘搗下袁傑。

她叫汪梅君,安徽壽縣人。汪梅君是一家燈具照明公司的營銷主管,私下和袁傑有業務上的往來。我們喝了很多啤酒,起初的聊天,我還能搭幾句話,到了後來,連記憶都模糊不清了。

口乾舌燥,意識模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發現自己躺在賓館的牀上,室內瀰漫着濃重的煙味。

“我們在什麼地方?那對母子呢?”我起身去廁所。

袁傑坐在牀頭抽菸,地上扔了不少菸蒂。他全神貫注地盯着手機屏幕聊天,臉上不時顯現狡猾的淫笑。

我從廁所出來,搶下他的手機,“深更半夜的,還在撩你的小女友啊!”

“我和明星分了,他父母嫌我又老又窮,讓拿一百萬出來結婚。快點把手機還給我,我和汪梅君正聊着呢。若不是你一見酒便不省人事,沒準兒我倆此刻在牀上享受呢。”

“我看你是喝多了,這麼下流的話都說出口。當初楊依選擇和你離婚,是不是因爲你酒後精蟲上腦,做了出軌的事。”

他意忘形的笑戛然而止,莫名的惆悵使他陷入沉思。

“想騰騰了!她家裏人壓根不讓我見孩子的面。我和楊依在一起,寵着她,愛着她,事事順着她,婚內從來沒有做過出軌的事。可是,她偏偏要和我離婚,全然不顧我的感受。爲了她,我忍受外界的冷嘲熱諷,入贅她家做倒插門的女婿。”

“好了,過去的事就像一頁書翻過去吧。手機還給你。我留意到汪梅君是個斷掌的女人,除了業務往來之外,最好不要走入她的生活。我們喫飯期間,她老公從未打電話或發消息詢問她什麼時候回家,就算不關心她,理應關心他的兒子,看來,她的婚姻並不幸福。”

“小師傅哎!你的邏輯推理太厲害了。”袁傑重新點燃一根菸,拉開了話匣,“汪梅君的老公跑路了。他融資搞海外貿易,有一批貨出了問題,被海關扣押,虧了本錢。汪梅君不僅獨自拉扯孩子,還要幫他老公還債。籌借陌生人的錢可以賴掉,但是親戚朋友的錢遲早要還。所以,她是個可憐的女人。不過她不長腦子,不值得同情和憐憫。自身業務能力非常強,手上卻握不住錢。去年年底,她拓展個新客戶,賺了幾十萬,然而聽信她同學的忽悠,搞理財,又全部賠了進去。”

夜靜悄悄的!窗外一團黑色,萬籟俱寂,室內煙霧繚繞,悄無聲息。人們習慣於直立行走,卻忽略了人是動物的本質。對於動物來說,源源不斷的食物、遮風擋雨的小窩,則就構成了舒適的生活環境。而人就不同了!紙醉金迷的慾望社會,溫飽已無法滿足人的需求,對於錢的無限渴望,促使無數忙忙碌碌的人爲之不顧一切去冒險。那種男耕女織的生活畫面已成爲歷史,當今的時代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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