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觀止已經很久沒回家了，或者說他弟弟的家。
他們小時候住的屋子當時爲了給父親治病賣了，現在母親跟着弟弟弟媳一起住在他們按揭貸款買的房子裏。
鍾觀止去過一兩次就不願再去了，每次回B市都接了母親出來逛一天才將人送回去。
他跟弟弟的關係十分不好，這一點鐘觀止十分清楚是爲什麼。
可是，孤零零躺在S市的醫院裏一個星期，身體的疼痛和虛弱讓他固來堅不可摧的精神自然而然的尋找另一處割不開斬不斷來自血緣的溫暖。
只是來得不巧，正趕上弟媳公司團建帶着母親一塊去了。她是個好兒媳婦，鍾觀止能從母親身形步伐和言語之間讀得一清二楚。
兩個大男人沉默地吃了飯，鍾觀止一邊喫一邊在心裏吐槽，弟弟的手藝還是一如既往的爛。
鍾觀行玩了一會手機，等到鍾觀止喫完，收拾好碗筷，迅速的洗了個澡，徑直走進臥室，看都不看鐘觀止一眼。
鍾觀止窩在沙發裏，拿着遙控器按來按去，手機信息的聲音響個不停，他也懶得去看。
百無聊賴地換了一圈臺，鍾觀止倒在沙發上，手指在地上扒拉了幾圈。翻身起來上廁所的時候，鍾觀止的眼神從茶几下方掃了一眼，立馬就頓住了。
那是一本相冊，鍾觀止俯身抽出來，相冊上不知壓了什麼東西，噼裏啪啦掉了一地，鍾觀止掃了一眼，沒管。
相冊的封皮已經有些掉色，邊角處的塑封也坑坑窪窪翹了起來。第一張是鍾觀止的百天照，抱着一束花，置身於P上去的藍天白雲下的草地上。
翻了好幾頁，鍾觀止才找到那張他幼兒園穿着紅裙子，眉間一點紅的照片，當時可是有很多小朋友要鬧着跟他過家家。
一頁頁翻過去，到頭來也沒幾張鍾觀行的照片，連一張正對着鏡頭的沒有。
鍾觀行比他小了一歲，他從小長得漂亮惹人愛，父親母親也把他當女孩養着，嬌着寵着，家務活大多都落到鍾觀行身上。偏他小時候被人捧得驕矜任性，鍾觀行又是個悶葫蘆，時不時被他坑得挨個罵挨個打都是常事。
鍾觀止至今還能記起來鍾觀行被他冤枉捱打的時候看他的眼神。
去完廁所，鍾觀止窩在沙發上又強撐着熬了一會，不知不覺睡着了。
鍾觀止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那是鍾觀行第一次跟他爭吵發泄胸中的不滿。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把爸媽的愛都搶走了還不夠嗎！”
鍾觀止模模糊糊的想，他是誰？畫面一轉，鍾觀行邊進來邊笑着跟一旁的少年說話，被少年戳了一下，才發現坐在沙發上的鐘觀止。
那個時候鍾觀止的第一念頭，就是，鍾觀行從來沒有這麼笑着跟他說話。接下來纔是上上下下打量那個少年，模樣還算清秀，轉念又惡毒的想，就鍾觀行那粗獷的面容，誰站他旁邊都會看着清秀。
鍾觀行止住笑容，進屋擱下書包，就轉身進了廚房，少年也跟着屁股後進去了。
鍾觀止隱隱的感覺到少年對他的敵意，心想大約是鍾觀行把他幹過的混賬事跟他說了。
喫飯的時候，鍾觀止咬着一塊排骨磨牙，看着對面的兩個人邊喫邊湊在一起說話，當他是空氣。
惡念永遠滋生在微不足道的一個瞬間。
一副好皮囊，什麼事情大約就有了一半的把握。鍾觀止把他衆多追隨者的種種手段施展了不足一分，就撬開了這塊未經雕琢的美玉。
他們在餐桌下面偷偷地拉手，他們在與鍾觀行一牆之隔的地方親吻，他們在鍾觀行的牀上互幫互助……
鍾觀止第一次體會到，這種刺激的快樂！
不過，這種刺激的感覺沒多久就索然無味了。鍾觀止發現少年的眼神越來越黏糊，在少年幾次要把那三個字說出口，鍾觀止都或堵住他的嘴或岔開話題。
最後少年不顧一切哭着問出口的時候，鍾觀止記得清清楚楚自己誠實的回答：“玩玩而已。”
鍾觀止看着夢中的自己一字一字說出，少年眼中微弱的希望一點點滅掉，臉色灰白，像是慢動作在他眼前回放。
那麼一瞬間鍾觀止終於明白，爲什麼他肯付出一點真心交陳景逸這個朋友，大約就是有那麼一個角度兩人有那麼幾分相似。
然後，他看到，鍾觀行回來跟他爭吵，自己被鍾觀行按在地上打了幾拳。被下班回家的父母瞧見，鍾觀行被質問了半天也一字未說，捱了幾下後，氣憤委屈地奪門而出。
人啊，對於自己乾的混賬事，總是自動美化加工存儲在腦海裏的記憶。藏在深處從不輕易示人，就算拿出來也總得給自己編些“年少輕狂”、“不懂事”的理由，以便達到一種自己沒那麼惡劣的自我安慰。
茶几上的手機滋滋一直震動，自動掛斷後，又滋滋響了起來。
鍾觀止沉浸在自己的夢裏，渾然不知。
鍾觀行從房間出來，瞥了一眼沙發上蜷縮着的鐘觀止，隨手扒拉了一下頭髮，過去開門。
周俁辰看了一眼鍾觀行，言簡意賅：“我找你哥。”
鍾觀行皺着眉看着這個渾身寫滿“不好惹”三個字的人，沉默了一會，還是打開門讓人進來了。
周俁辰擡腳進去，掃了一圈，視線定在沙發上還在沉沉睡着的人身上。
鍾觀行連個眼神也沒往這邊施捨，徑直走到衛生間去洗漱。
周俁辰在鍾觀止身邊坐下，伸手在他的臉上摸了兩下，虎口落在他的脖子上收緊。
“咳咳——”鍾觀止咳了兩聲，驚醒。
看見來人更是驚得蹬着腿背抵住沙發背才感受到一點安心，雖然精神上把周俁辰看做滿足自己慾望的工具人，可是肉體上的記憶不是沒有一點作用的，尤其是剛還被整治完，舊傷未曾痊癒。
周俁辰被他瑟縮的動作取悅了，俯身湊近他耳邊，“知道怕了？有進步。”
鍾觀止目光無焦點的落在地上一會，才反應過來這裏是哪裏，對於周俁辰爲什麼能找到這裏這種問題也不必問了。
“對不起。”鍾觀止翻身跪在沙發上，立馬認錯，“離開這裏，我任你處置。”
周俁辰笑着拍了拍他的臉，“在這裏，你也只能任我處置。”
鍾觀止沒吭聲，只是周俁辰沒有讓別人看他整治他的人的樂趣，這話也不過說說而已。
鍾觀止捏起手機的時候，周俁辰涼涼的來了一句，“我的電話都不接，這手機要它有什麼用。”
拋向垃圾桶的動作毫不猶豫，鍾觀止跟在周俁辰的身後，回頭看了一眼應聲而出的鍾觀行。
鍾觀行甩了甩頭，想拋開那一瞬間覺得鍾觀止可憐的念頭，“活該”兩個字在心裏骨碌了好久也還是沒有忍心給他安上。
周俁辰打完電話，就看見跪在他腳邊的鐘觀止，小雞啄米似的頭一點一點，這種行刑前還能睡着的大無畏精神，周俁辰也有點佩服。
踹了一腳過去，鍾觀止迷迷糊糊擡頭看了他一眼，慢吞吞的跪直，又不甚誠意的嘟囔了一句，“對不起，我錯了。”
周俁辰稍微想了一下車上有什麼折騰人的玩意兒，還沒等他想出個知乎所以，鍾觀止竟然膽大包天的頭磕着周俁辰的膝蓋睡着了。
汽車一個顛簸。
周俁辰眼疾手快的用手兜住鍾觀止的下巴，才避免他頭磕在前座磕醒的命運。
明明自己動手的時候雖有所顧忌可每次不弄得他哭泣求饒暈過去爲止是不會罷休的，照理說，就應該讓他磕醒纔對。
周俁辰揪着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算了，自家漂亮的寵物，偶爾也要寵一寵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