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是我們班的班花。最初開學軍訓時，大家一致認爲玲玲是最漂亮的女生。作爲班長的玲玲往方隊前面一站，那身姿高挑挺拔，神采飛揚，皮膚白皙，長睫毛下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像會說話一樣，很是收穫了衆多男生的心。
小玉呢，就是那不起眼的醜小鴨，根本沒人注意，她天天安安靜靜，溫溫柔柔的，也不大和人來往，只有青青一個好朋友。
後來，軍訓結束了，脫掉統一服裝的女生們開始顯露出各種風采，這其中最出衆的居然是小玉！寬鬆的針織蝙蝠衫，緊身牛仔褲，個子不高，但苗頭勻稱，該胖的地方胖，該瘦的地方瘦，尤其是一張似笑非笑的精緻小臉龐，加上一雙潑斯貓一樣迷人的眼睛，讓班裏的男生驚掉了下巴，大呼開學那一個月看走眼了，這纔是班花 ，系花啊。
女生們可不這麼看，總覺得小玉妖嬈，走路都帶着點當時女生沒有的風情，何況那時的女生們很少懂得化妝的，而小玉的淡妝總能讓她格外漂亮。
除了青青，沒有女生願意和小玉走近。這也絲毫影響不了男生們追小玉的熱情，只是小玉都是冷着臉回絕，不給一絲機會。哪怕是班會上有男生當着全班人的面表白，小玉還是拒絕。
久而久之，男生們也灰心了，只是遠觀，再沒表白的了。我和青青是好朋友，但是我見到小玉的時候很少，青青說平時小玉很少上課，只有考試那段時間在學校或者哪個老師經常點名，小玉纔來上課。
我去青青宿舍找青青時，偶爾會見到小玉，其中有兩次刷新了我對她“淑女”的認知。一次是，還沒進宿舍門，就聽到歌聲飄出，是辛曉琪的《味道》，歌聲動聽，儘管我沒有學過音樂，也能聽出高音部分特別穩，聲音裏飽含感情。我悄悄進去一看，原來唱歌的是小玉！後來我還聽過她唱《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聽海》等，總覺得歌聲裏有一種傷感縈繞。
小玉看我的癡迷樣，燦爛一笑：“悠悠，你想聽什麼歌，隨便點，我唱給你聽。”
“《青藏高原》或者《天路》之類的。”我生怕小玉反悔，脫口而出。
“好”小玉站在牀上，把一本書卷成卷當話筒。“呀啦索，那就是青藏高原……”高亢的嗓音陡然響起，我的耳膜一陣嗡嗡。
“你就是故意的，小玉。”我追着她作勢要打。
還有一次是我推門進去，宿舍只有青青和小玉，小玉正蹲在凳子上，捧着碗喫飯！那姿勢，活脫脫一個老農民蹲在牆根下喫飯的樣子。青青看我喫驚得嘴裏能塞個雞蛋，笑着對我說：“你可看到她真實的樣子了吧。她喫飯一直都是這德行。”我說：“這習慣太特別，辣眼睛，尤其是還沒有化妝，披頭散髮。小心我哪天給你拍下來，讓男生們也瞧瞧咱們的女神的真面貌！”
“這樣子舒服，要不悠悠你也來試試?”小玉調皮地衝我擠眼。天，我被電到了，小玉笑時眼睛裏有星星。
時間久了，我發現小玉在學校幾乎都是在宿舍，在宿舍呢，除了睡覺就是唱歌，喫飯。
這樣低調的小玉，大二那年在學校轟動了一把。小玉一個老鄉，在外地上大學，高中就開始追求小玉，一直沒有放棄。這次不知怎麼，追到了我們學校。用了狗血劇裏的爛招數——懷抱玫瑰，站在我們宿舍樓下，拿個大喇叭喊：“小玉，我愛你，做我女朋友吧！”而且還跪地不起！整個樓的女生都驚動了，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起鬨大喊：在一起，在一起。
小玉始終沒有出現，圍觀的學生們開始議論，認爲小玉太絕情，不同意出來見一面說清楚啊。
其實，小玉那時根本沒在學校。青青出面告知那追求者，並讓他不要跪了，先回去。他不信，也不聽勸，硬是在樓下等了一夜。
青青無法，只能下去給他送了厚衣服，免得他凍死。我一臉花癡地去問青青：“好浪漫啊，小玉居然不在，也不知道她幹嘛去了，最近都沒有看到她。”
青青走過去關上宿舍門，緊挨着我坐下：“悠悠，小玉她在Z市。”
“她去Z市幹什麼，她家又不在那兒?”
“她交了一個男朋友，是Z市的，是個離異帶孩子的男人。”
“不會吧?”我站起來喊到：“她那麼好看，找什麼樣的男朋友找不來！”
青青把我按回凳子上：“這事只許你知我知，不能告訴任何人啊。小玉是有次找Z市的表哥玩認識她男友凱的，小玉說不知爲什麼 她就是喜歡他，哪怕他有孩子，他也不帥，也不多金，甚至對她有點冷漠，但小玉就是愛他。”
“怪不得小玉常常不在學校呢！小玉這是鬼迷心竅了，那個什麼凱能給她未來嗎？”我忍不住搖頭。
“悠悠，你知道這次小玉去Z市做什麼嗎？”青青冷不丁地問道。
“應該是見凱去了吧，這還用猜?”
“是見凱沒錯，可是你知道嗎，悠悠，小玉她是去打胎的”，青青緊緊抓住我的手，激動地說：“小玉給我打電話說，凱知道她懷孕了很生氣，直接把她拽醫院做人流了……”
我一拍桌子：“凱太無情了，小玉以後要離開他。對了，小玉現在怎樣?”
“她說沒有流乾淨，惡露一直不斷，她不敢回家，也不敢回學校。只能在酒店住着，凱有時一天都不見人。”青青眼圈紅了：“我問她，疼不疼，她說不疼。她越這樣說我越難過。你不知道她聲音聽起來有多無力……”
“我們現在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等她回來了好好安慰她。”我嘆息着說。
我記不清小玉什麼時候回學校的，只記得見到她時我嚇了一跳：整個人瘦了一圈，原本紅潤帶點嬰兒肥的臉頰凹了進去，臉色蒼白。我叫她，她似乎沒聽到，從我旁邊直接飄過。
我立刻找到青青：“你看到小玉現在的樣子沒?”
“我當然看到了，你是不知道她回來第一天，還捂着肚子走路，她還疼呢。可是即使這樣，她都不願離開凱。”青青難過地說。
我急了：“你有沒有勸她?”
“肯定勸了，該說的該說的都說盡了，她不聽啊。她說前面就是火坑她也要跳。”
“那她會傷得更狠。”我擔憂地想。
轉眼大三了，時間或許是最好的藥，小玉又恢復了往日的風姿：紅潤光澤的臉龐，水潤的嘴脣，亮晶晶的眼睛。一身碎花飄逸長裙，半跟微尖皮鞋，走在校園裏，陽光下，微風裏，黑色長髮飛揚。她，依然是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我和青青懸着的心可以放下了，至少她是開心的。然而，那年冬季的一個夜晚，寒風呼嘯，青青突然來我宿舍，抱着我哽咽着：“悠悠，我該怎麼幫她，我該怎麼幫她……”
“她?青青，她指的是誰?發生了什麼事?”
青青哆嗦着說：“是小玉，小玉。她剛剛打電話在哭，她說她要死掉了，她一直在說，青青，我疼，我好疼……”
我心裏一緊：“她有沒有說她是怎麼了?她在哪裏？”
“三天前小玉去Z市找凱了，走時是高高興興的。今晚，她打電話一直說疼。我很着急，問她發生了什麼。她開始不說，我一再追問，她才斷斷續續說了原因。”青青的牙齒在打顫：“她不小心又懷孕了。這次，她怕凱怪她，她不敢告訴他。自己買了打胎藥，在酒店自己吃了。”
“她說，她從來沒有那樣疼過，疼得出汗，疼得打滾。她說，她一直在流血，她看見一團血糊糊的東西從她身體裏流出。她暈了過去。”
青青說不下去了，捂着臉哭出了聲，我也流淚了。
“那後來呢？凱那個王八蛋呢？”
“小玉說，她後來自己醒了，發現自己躺在地板上，牀上，地板上到處是血，她還在流血。她害怕了，給凱打電話。凱過去了，看到她，說她蠢女人，甩下一沓錢走了。”
我已經不想罵凱了，他連畜牲都不如。
“凱走後，小玉說她差點想死了算了，不知怎麼想起了爸媽，她掙扎着給我打了電話，問我該怎麼辦?悠悠，掛電話前我能聽到她在說着，媽媽，我疼……可是她不敢給家裏打電話，她說她爸爸知道了會打死她。”
青青伏在我肩上哭了起來，我拍着她的背：“青青，你有小玉爸媽的電話嗎？”
“有啊，她爸媽有時聯繫不到她，會給我打電話。”
“那趕緊打電話給她爸媽，現在只有她的家人能救她。我們給她打電話，讓她打120，先去醫院。”
聯繫到她爸媽後，得知他們連夜去了Z市，小玉也被送去了醫院，我鬆了一口氣。
那一夜，我失眠了。眼前全是血紅的一片，耳邊是小玉無助的呻吟：“我疼，我好疼……”
在家人的照料下，小玉漸漸康復了，只是聽青青說，子宮受損嚴重，以後很難要孩子了。
身體恢復了，心靈的創傷卻無法在短時間內撫平。小玉的家人給小玉請了長假，在家療傷。
直到大四，小玉才返校。再見小玉，似乎哪點不一樣了，依然愛笑，可是，不再燦爛，多了分沉靜。
她告訴青青，她覺得她做了一個長長的惡夢，夢醒了，一切都結束了。她微微揚起的嘴角總有抹不掉的一股哀傷：“有些人說不清哪裏好，可就是忘不了。只是，終究是我太傻，以愛爲天，遍體鱗傷收場。疼，讓我明白還是家人最愛我。”
小玉點燃一根菸，吸一口，吐出菸圈：“還記得那個站在樓下和我表白的男孩嗎？在家這半年多，他一直粘着我。他媽媽也知道我，很支持他追我。我有什麼好啊，哪裏值得他癡心一片。我還沒有重新開始的勇氣，但他說他一直等我。我沒有拒絕……”
如果說每一個人愛與被愛的旅程中，總會伴隨着無法迴避的傷害，促使我們快速成長，蛻變，那麼，小玉的愛之傷是不是太沉重了?成長的代價是不是太大了?
她的疼，是不是會隨着時間的流逝淡去，我不得而知，她是否可以從新去愛或愛一個人，我也無法預料。
然而，每每想起她喊疼的那晚，我心悄然悲傷：每一個追愛的姑娘，如何能讓自己少一些疼呢？
青春時代的我們，對愛情有憧憬，有迷戀，有執念。
故事裏的主人公小玉便是其中一個。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是出水芙蓉，她是閉月羞花，她是女孩子中最清新脫俗的一朵美人花。
她本可成就一段衆人豔羨的校園愛情，卻非要死心塌地跟不靠譜的離異男談戀愛。
朋友勸誡她聽不進，身體受損她不在意，只因爲她那愛情至上的信念在支撐。
可她的真心付出，在對方看來，不過是“蠢女人”的作爲，不過是要錢的手段。
歷經成長之苦，錐心之痛，她方纔明白，愛情不過去過眼雲煙，這世上最愛她的人終究不過是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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