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生 第四章

我無法撫平她的憂傷,那天我陪她喝了些酒,後面發生的事情記不清了。酒醒的時候,天還不大亮,我趁她熟睡之際,悄悄地溜走了,從此,再也沒有聯繫。

夏天的尾巴拖得長長的,過了十月,北風呼嘯,天氣迅速地轉涼,秋天走個過場,冬天來了。

蘇曉菲約我晚上去夜市買被子,我欣然應允。放學後的校門口,人影憧憧,我蹲在一根電線杆下,等待蘇曉菲的出現。

工地改善伙食,包工頭買回來一大兜子的肉,肥的瘦的都有。工友老張掌勺,做了滿滿一盆紅燒肉。平時喫白菜蘿蔔大饅頭,看見了肉,嘴特別饞。大夥圍着一盆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紅燒肉,狼吞虎嚥地大喫一通。我們把一盆肉喫完,巴不得連盆底也舔一遍。喫完肉的夜裏,肚子疼得要命。夜色溫柔,一輪圓月懸掛高空,大夥一字排開蹲在綠草茵茵的馬路旁,上吐下瀉,哀聲連連。

“咦,蹲在地上幹滿呢?跟農民工似的,注意點形象。”

蘇曉菲用腳尖踢我一下,打亂了我的思緒。

“是嗎?實不相瞞,我還真當過農民工。有一回工地喫紅燒肉,大家集體中毒。”

“得了吧,瞧你弱不禁風的樣子,哪裏喫得下工地上的苦。我爸和我姨夫承包活幹,早出晚歸,跟牛似的賣力氣。能填飽肚子已經不錯了,哪裏來的肉給你喫!”

“你爸承包活幹?他算是包工頭?”

“嗯,不過他最近可揪心了。開發商用房子抵工程款,房子賣不出去,他連工人的工資都發不起。”

“緩兩年,房價翻倍,你爸就笑了。”

“現在的房價都漲成啥樣了,咋能還翻倍,不跌纔怪。”蘇曉菲嘆息,她搖搖頭,“我們坐三輪車去夜市吧。”

我向一輛全封閉的綠皮三輪車招招手,車子駛了過來。短髮,面色黧黑的車主是位身材臃腫的中年婦女,她和善微笑地問:“小夥子,去哪裏?”

“阿姨,去夜市。”蘇曉菲拉開車門,瞪了上去。

“五塊對吧?”我問。

“是哩,你看着給,我拉車沒幾天。”車主的安徽口音很重,她盯着蘇曉菲仔細地看了幾眼,讚美道,“小夥子有福氣,女朋友真漂亮。”

我上了車,把車門上了鎖。小小的密封空間瞬間成爲兩個人的世界。三輪車沿着路邊慢悠悠地行使,人坐在車上,感覺非常的愜意。

我注視着蘇曉菲的耳朵,如同玉璞雕琢出來的完美無瑕,刻在細膩白嫩皮膚上。

“看着我幹嘛?”

“阿姨說你漂亮!”

“很多人都說我長得好看,我已經習慣了。”蘇曉菲把頭依偎在我的肩膀上,“重慶的山水養人,是個出美女的地方,等畢業了,來重慶找工作吧。”

我沒有回答,嘴巴湊到她臉頰親了一下。

“你敢偷親我。”她假裝很生氣,刻意移開,和我保持距離。

正當我爲自己的魯莽感到忐忑不安,她又靠近我,火熱的嘴脣挑動我的心絃。

蘇曉菲的吻,不僅嫺熟而且還非常專業,不像她這個年齡應有的矜持和羞澀。我心有旁騖地配合她的動作,敷衍她的熱情。

她推開了我,眼角撲簌掉下淚水,“你怎麼回事,連親吻都不會。”

“那我們再來?”我尷尬地擁抱她。

“不來了。”蘇曉菲支支吾吾地哭了起來。

“怎麼就哭了呢?”我拭去她眼角的淚水。

“沒什麼。”她嘗試讓自己的情緒恢復平靜,“我男朋友說,接吻是愛情的昇華,要舌頭與舌頭交融在一起纏綿。只有真正相愛的人才能彼此投入,你一點也不懂浪漫。”

我一時語塞,把目光投向車窗外,保持沉默。

三輪車行駛到路口拐彎處,車胎爆了。車主下車檢查車輪,敲敲車窗,“實抱歉,車子壞了,委屈你們換輛車子。”

我拿出五塊錢給車主,她有點難爲情,“還差一截子路,沒送到地點,怎麼好意思收您錢呢。”

“剩下的路我倆走走好了,車子突然間爆胎,也不是你有意造成的。”我把錢塞進車主的口袋,拉着蘇曉菲的手,向前走。

路燈的光芒驅散了夜的漆黑,空蕩蕩的道路上偶爾駛過一輛汽車,打破周圍的靜謐。我和蘇曉菲各自低頭走着,各自有各自的心事。走了一段路程,依稀望見夜市的燈光通明,空氣中漂浮着大排檔的菜香味。

“你和他是怎麼認識的?”我打破沉默。

蘇曉菲猶豫一下,她傾訴道:“暑假的時候,我在我媽上班的地方,浦東孫橋那邊,一家超市做收銀員。他住在超市附近的小區,經常來超市買生活用品。一來二回,我們就認識了。他是個醫生,在張江的一家醫院實習。起初,我對他沒有好感,他長得黑,個頭矮,不符合我擇偶的標準。那天,我媽在上班的路上,出了車禍。我當時不知所措,就給他打了電話,他把我媽帶到他們醫院,忙前忙後,我挺感激他的。”

“你媽受傷了嗎?”

“沒什麼大礙,腳踝扭傷,胳膊擦破一層皮。”

“你們女生喜愛喫麻辣燙,前面就有家麻辣燙店。”

“你和他不一樣,他說喫麻辣燙不乾淨,你倒是第一次和我出來就喫麻辣燙。不過,本姑娘挺懷念麻辣燙的味道。”

女人大都是這樣,結束一段感情後,往往喜歡將後面遇到的和前者相比較,對比來對比去,總是認爲後者有許多不如前者的地方。不是後者不如前者優秀,而是心理烙下難以抹滅的影子。

喫麻辣燙的時候,她有說有笑,講些身邊的校園軼事。飯後,我們逛了服裝店、首飾店、箱包店,她走馬觀花似的看看,好像沒有一件中意的。

等到閒逛一圈後,我看下時間,十點多了。有些店鋪已經開始打烊。

“十一點過後,校門不讓進。”我提醒她。

“回不去就不回了,住哪裏不是住?”

“找家賓館住?”

“那行,我們現在去。”彷彿是她設下的棋局,住賓館是唯一的選擇。

“還有空房嗎?”我問前臺。

“開兩間……”蘇曉菲插話道。

“我查查。”前臺瞟了我一眼,笑咪咪地說,“實在不好意思,只剩一間客房了。”

進入房間,蘇曉菲脫下外套,徑直去衛生間洗澡。衛生間靠牀是塊透明落地玻璃窗,她放下窗簾,緊接着傳來流水的嘩啦聲。我趴在牀上玩手機,胡亂地翻閱新聞。

蘇曉菲裹着浴巾出來,她掀開被子,鑽了進去。

“該你洗了。”

浴室的架子上放着她的衣服,內衣也放在上面。

我洗完澡,剛要躺在牀上。蘇曉菲哼哼地說:“夜裏不允許碰我。碰我的話,你就是禽獸”

“不會的,我從來不強人所難。”我在牀側躺下,倦意襲來,很快就睡着了。

斷斷續續地抽噎把我擾醒。矇矓的黑暗中,蘇曉菲敲擊着手機屏幕,哭哭啼啼。

“你在和誰聊天呢?”

“我哥。”

“讓我看看。”我伸手去拿她的手機,她逮住我的胳膊,使勁咬下去。

“鬆開,痛。”

我按下牀頭燈。胳膊上刺痛處有兩排深陷的牙齒印。

“你在和他聊天吧?”我問,“既然這樣,怎麼不嫁給她呢?”

“他經常帶我出去玩,給我買很多好喫的。我倆瘋啊!跑啊!日子過得好開心啊!在他租住的房子,我把一切給了他。可是,你不知道,他有女朋友了。他和我只是玩玩而已。”

“事情都過去了,學會放下。”

她把身子貼了過來,我感受到她皮膚的光滑。

一夜相安無事。第二天清早,蘇曉菲憤憤地說:“沒用的男人,禽獸不如!”

寒假回家,妹妹宣佈了她幾經琢磨的大事:退學。她說高中的數學太深奧難懂,坐在教室跟坐牢一樣難受。

“你坐過牢嗎?哪裏體會過坐牢的滋味。”

“我是沒有坐過牢獄。深陷囹圄的桎梏,我想跟坐在教室裏差不多。”妹妹狡辯道。

“行了,不上學也罷!女子無才便是德。”母親說,“你爸在福建山區修路,長年累月的潮溼環境,感染上風溼性關節炎。過完年,我們一家人都去上海,其樂融融。指望種二畝地掙錢,能把人餓飛。”

農村的習俗,誰家的閨女一旦下學,媒人便前來說親。

“什麼年代了?我要自由戀愛。”

妹妹不同意和提親的男方見面,母親勸她:“不管願不願意,必須去見見,鄉里鄉外的,擡頭不見低頭見。面子總要給的。”

我帶妹妹第一次去相親,約定在街西邊河畔的大橋頭相見。妹妹不梳頭髮,不洗臉,穿一件褪色的羽絨服,故意打扮的邋里邋遢。

橋上有一個小青年,身穿嶄新的西裝,直挺挺地站立。他望見我們,老遠揮手示意。妹妹瞅了他一眼,扭頭就走。

“怎麼就走了呢?還沒聊幾句。”

“個子太矮,長得齷齪,我看不上。”

我對橋上的青年擺手,意思叫他可以走了。他好像很沮喪,低着頭離開。

相親的第二個男孩,是由媒人帶着登門拜訪。一進屋子,媒人便滔滔不絕地描述男方殷實的家境,父母在上海開飯店,縣城買的有房有門面。男方是獨生子,父母年輕。

男孩正襟危坐,擺弄着手指頭,看着挺老實。妹妹卻不滿,說他右耳垂戴耳釘,一看就是紈絝的混世小子。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