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瑤劇輝煌不再是因拋棄了失控式演法?——從馬景濤咆哮戲談談控制力



一直覺得,被羣嘲已久的“咆哮教主”馬景濤,憑藉其失控式演法,其實演繹出了瓊瑤劇的精髓。

瓊瑤劇的精髓是什麼?

是瓊瑤女郎的美貌嗎?瓊瑤最輝煌的時候是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那時候的瓊瑤劇獨樹一幟,自成一派。瓊女郎們以驚人的美貌以及蕩氣迴腸的愛情,令時下觀衆神魂顛倒。


還是極具特色的演技、臺詞、三觀?現在提到瓊瑤劇,一般分爲以下幾種情況。

一是演員的演技,正面評價的不多,彷彿演瓊瑤劇無需演技,長得美會哭足以。是劉雪華的眼淚爾康的鼻孔、雪姨敲門、還有咆哮教主馬景濤。活躍在網友們的表情包裏維持着表面的熱度。

二是極具特色的臺詞,"你無情你冷酷你無理取鬧,我哪裏無情哪裏冷酷哪裏無理取鬧"、"我愛你愛得好痛苦",肉麻、神經質式的臺詞頗爲燙嘴,好像不管怎麼念都不對勁。

三是同樣極具特色的人物三觀。比如《情深深雨濛濛》裏的何書桓,愛着姐姐又招惹妹妹,心死了還有嘴巴可以強吻人。《一簾幽夢》裏費雲帆爲紫菱發聲:綠萍你只是失去了一條腿,但紫菱失去了她整個愛情。還有瓊瑤劇裏繞不開的小三故事。

如果瓊瑤劇僅僅是上面所述的譁衆取寵、缺乏靈魂的刻板元素,是不可能捧紅一撥又一撥的演員,也不可能成爲一個時代的語言。

筆者認爲,瓊瑤劇的核心靈魂在於小說(影視劇)人物爲愛不顧一切、爲愛瘋魔、癡狂的情感追求。

而這個核心追求又集中體現在劇中獨特的瓊瑤式情節和語言氛圍。

98年橫空出世的《還珠格格》是迄今爲止瓊瑤劇的巔峯之作,然而在我看來,它其實是瓊瑤劇盛級轉衰的一個轉折點。它既成就了瓊瑤在內地乃至東南亞的崇高地位,同時也促使瓊瑤調整甚至放棄其既已成熟的戲劇語言體系,企望去創造適合時代的新新語言。從後來瓊瑤監製拍攝的《一簾幽夢》、《新還珠格格》、《花非花霧非霧》等劇我們知道,瓊瑤並沒有成功“轉型”。

個人認爲瓊瑤委實沒有必要去改變自己的語言系統,就好像紅樓夢、三國演義裏的人物說着白話文言,讓人覺得更有韻味;甄嬛傳裏到處可見的"真真是極好的",觀衆們不覺得怪,反而覺得有那個味道。三句不離"愛愛愛"的瓊瑤人物方爲瓊瑤本色。

只可惜,包括瓊瑤自己都沒有察覺,從《還珠》開始,再也沒有演員能說好"瓊瑤語言"了。

讓我們說回馬景濤,他曾在接受採訪的時候被問到表演爲何如此瘋狂的時候,他是這樣回答的:

“瓊瑤的劇本身就是一個讓人在情感上容易激動的作品,讓人有一種婉約但又淒涼的情緒,我很榮幸能參演。”

婉約又淒涼說的不是技巧,瓊瑤作品不是靠技巧出效果的。要詮釋好這類瓊瑤語言,演員得化身爲瓊瑤人物。90年代的劉雪華、陳德容、馬景濤、劉德凱都很瓊瑤,有種婉約又淒涼的氣質。

誠如網友所言,馬景濤的表演是瘋狂的,也確實經常爆發“咆哮”,如果僅從網友截圖截屏看簡直像個炸毛的神經病。但放到作品裏,他的表演並不失控,並沒有崩,它實際上是在瓊瑤作品氛圍裏的一種理性失控。

舉個例子:《梅花烙》有一段場景,是白吟霜剛剛被公主施加拶刑,馬景濤飾演的男主皓禎就回來了,還帶着新得來的琴,想聽她彈奏。白吟霜和侍衛、奴僕們擔心他發覺後會衝動爆發,於是瞞着他,忍痛彈琴。最後沒瞞住,皓禎當場痛心咆哮。

這段場景的臺詞是這樣的:

(面向吟霜)你的手,你的手怎麼會這個樣子?怎麼弄的,叫什麼傷成這樣,爲什麼不說話?天哪,你的手指全淤血發黑,這絕不是普通的傷,怎麼傷成的,你出了什麼事。

(面向丫鬟香綺)你居然一聲不響,真正該死。發什麼呆,藥呢藥呢藥。

(面向吟霜)爲什麼要隱瞞,爲什麼忍痛撫琴?

(面向阿克丹和小寇子)你們早知道她受傷了對不對?所以一直催我走,不斷地阻止她彈琴,爲什麼聯合起來隱瞞我,爲什麼爲什麼?

(阿克丹)是福晉命令,咱們不得不瞞。

我明白了,是公主對不對,怪不得額娘要把吟霜討回來,不是沒有原因的。

(面向小寇子)好一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你要我面對那樣的一雙手,能視若無睹哦,裝作無事,啊?

這段熟悉的排比式臺詞生啃起來很容易油膩、肉麻。可馬景濤通過失控式表演消化得很好。而這個“失控”最成功之處又恰好體現在馬景濤對錶演場景的“控制力”上:

一、對走位的控制。馬景濤走位非常自然,看過這個場景的觀衆應該會有感受。他表演的是遊走在失控崩潰邊緣的男主,走位卻絲絲相扣,恰到好處,哪裏是失控,分明是控制得當。而且氣場強大,彷彿帶着一股強大的氣流,在場景中的吟霜、香綺、阿克丹、小寇子等人之間自如流轉,雖然表情和臺詞發音略誇張,但是配合走位和其他演員的搭戲,非常生動有張力。

二、對“咆哮”程度的控制。從馬景濤臺詞演繹的“咆哮”程度,也能看出他對自身表演的絕對掌控力。面向吟霜,嗓音低沉難掩溫柔;思考時,隱忍而理智;面向阿克丹,生氣但信任,吼起來很大聲但不會太隨意;面向小寇子,屬於對不爭氣下屬的日常咆哮,常常臉懟臉,上手上腳,特別有喜感。





說起控制力,想引用馮遠征(電視劇《不要與陌生人說話》男主)在《表演者言》中,提到的如何區分電影表演和舞臺表演。他的觀點是:原理都是一樣的,都是塑造人物。重要的是控制力,怎麼去掌控好鏡頭前的表演和舞臺上的表演。電影鏡頭前的表演,特別是特寫和近景的時候,有時候要低於生活,就是比生活中還要收斂一些,因爲鏡頭太近了,演員只是眨眼,整個大銀幕都看得很清楚。而舞臺劇,馮遠征以見到大海和見到小河溝來作比喻,人們見到大海後,雙手就會不自覺地張開,到了小河邊就做不出這種反應。環境改變後,內心的感受也會隨之改變。

我覺得分析馬景濤的表演形式時也適用上面的觀點。

瓊瑤劇要區別於一般的影視劇,它的情節不復雜,但臺詞和人物情緒比一般生活化的影視劇要誇張。在演繹這樣的臺詞和情緒時,如果採用很理性的演繹,就會失去瓊瑤的韻味,甚至讓人覺得演員沒有融入戲裏而顯得油膩。

相比馬景濤,《還珠格格》第一、二部爾康的扮演者周杰,個人感覺就不太適合瓊瑤劇。

周杰是上海戲劇學院表演系畢業,國家話劇院演員,是演話劇出身,按道理表演方式在“誇張”元素上與瓊瑤劇應該是契合的。可是在還珠格格里他的表演顯得黯淡無光,光芒完全被壓制。這裏有周杰本人的因素,也有其他原因。

首先,周杰似乎不太擅長表達深情的情緒和表情。

有不少爾康紫薇名場面,林心如的表演是那熟悉的瓊瑤配方,跟陳德容、陳雪華們一樣梨花帶雨,演繹出溫婉懂事、善解人意、楚楚動人,而周杰的面部表情及肢體語言,卻時時冷靜自持。同樣是對女主情急難掩愛意的情緒,馬景濤的演繹裏,眼神裏流轉着彷彿撫摸女主臉龐的柔情。而周杰的眼神卻顯直白單一。


其次,可能跟導演的拍攝偏好有關,爾康的許多場景裏,描繪細節的特寫不多,許多四目相對的場景,如果在其他瓊瑤劇裏早就懟臉拍了,而還珠中導演常常採用半身拍攝,使得爾康在鏡頭裏情緒疏離、不夠細膩。

相反,在2000年古裝探案劇《少年包青天》中,周杰的表演要出彩很多。探案劇更着重表現主人公冷靜理性、睿智辦案的場景,且包拯扮相都要把全臉塗黑,一定程度上弱化了演員不夠俊秀或過於俊秀的特質。所以在導演的鏡頭下,常常看到周杰扮演的少年包拯目現精光或搜索線索,或自信滿滿陳詞斷案,比第二部裏面如冠玉、深情款款的陸毅包拯更有說服力。

前面說到從《還珠》開始,瓊瑤劇裏再也沒有演員能說好"瓊瑤語言"了。這個說法並不誇張,包括後來收視率很不錯的《情深深雨濛濛》及更後來收視率不佳的《花非花霧非霧》、《新還珠格格》、《一簾幽夢》等,都少了瓊瑤味。

比如大家熟悉的《情深深雨濛濛》,就說整部劇裏依萍最崩潰的時候——如萍和書桓的定婚宴會上。

瓊瑤劇常常需要演員把自己掏心掏肺般倒出來,特別是以強烈的失控般的情緒對比來展現那份心碎與絕美。2000版情深深,依萍強顏歡笑對如萍和書桓說:如萍書桓,恭喜你們,這麼偉大的日子怎麼能少了我的祝福呢?從劇本排布到演員表演,都失去了一種失控崩潰的張力,瓊瑤特有的浮誇臺詞從趙薇嘴裏吐出來甚至有些滑稽。而早年陳雪華版的《煙雨濛濛》,那些浮誇的臺詞反而增添了人物的脆弱與悽婉。


還有新版《一簾幽夢》,當年瓊瑤選角時,據說馬景濤公開放話堅稱想演費叔叔,他表示自己的年紀和歷練,正符合費雲帆一角。但瓊瑤卻沒看上他,而挑中香港演員方中信,並表示自己想要新意,而方中信有時尚感。我是理解瓊瑤的選角思路的,費雲帆身上帶着溫文儒雅和不拘一格的矛盾氣質,是非常有魅力的“叔叔”。

95版劉德凱就非常符合費叔叔的人物氣質。劉德凱目光如炬,中庭略長,精英智力感超強,帶眼鏡時就是讓人尖叫的斯文敗類。當這樣的費叔叔說着:“別被我的歷史嚇到了”,就想化身紫菱吶喊:我可以,就算你是壞叔叔,我也沒關係!



方中信則屬於港劇型男式的大叔,魅力是有的,時尚感也是有的,可是他的氣質更滄桑粗糙,當他柔滑臉部銳角作溫柔狀時,簡直就是個傻憨憨,智力感全無,但當某個回眸展露出狠勁時,那種喋血街頭的滄桑感就出來了,可惜這些都不屬於費雲帆。



講真,瓊瑤阿姨真的選錯人了。

當然瓊瑤沒有選馬景濤我也是認可的,馬景濤硬件上也不適合演費叔叔,找遍全網只找到一張小馬哥帶金絲眼鏡的照片,其他都是黑框和墨鏡,出來效果就是一黑道大叔....不過軟件上,我覺得馬景濤還是能彌補的,看看他曾經飾演過的留學青年何世緯,再見豔陽天裏的儒商,成就一個全新費叔叔也不是不可能。




看了網上剪輯的很多新舊版一簾幽夢對比視頻,忍不住嘆息,新版的演員們已經是好努力在傾瀉自己的情感,他們的表演也已經很自然了,可是吵架時,發瘋時,甩開對方時,說着:不,我不能愛你,你也不能愛我時,總有種束手束腳、放不開的觀感。

瓊瑤劇就是要那種想要告訴全世界我已經瘋了我要死了我好痛苦的撕裂與癲狂,沒有這種癲狂,沒有了這種失控,再好的選角,也索然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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