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不是平庸——舒生讀《論語》第一百三十五

道在平常日用中。臺灣有一本道德小冊子,規矩定的很細。“長輩和女士,若未先伸出手來,不得握手,應先鞠躬以爲敬”“使用西餐餐具,動作應從外向內。”規矩說起來很小,但未必人人能做到。我們很多人都喜歡把自己的老婆,叫做夫人,其實是不對的。在古代,“夫人”是對其他人妻子的尊稱,不能稱呼自己,最好就是“我太太”或者“孩子他娘”。另外,自己的兒子叫“犬子”,女兒叫“小女”,不能叫“犬女”,因爲姑娘是要嫁人的,你這麼一叫等於提前把親家給罵了。

子曰:中庸之爲德也,其至矣乎!民鮮久矣。

孔子感嘆:中庸作爲仁德,是最高的極致了,人們已經很久沒有了。

說到這一句,估計是孔子被誤解得最慘的地方。中庸經常受批判,尤其是一個時期,中庸的名聲很不好。年紀大點的人都知道,有個運動叫“評法批儒”。所謂“評法”,其實就是贊成法家。批儒,就是批判儒家。儒家的中庸之道,就被定義爲“調和的哲學”。也就是說,爲了跟法家樹一個對立面,儒家的中庸就背了黑鍋。因爲現在,人們把中庸之道說成是騎牆之道、摻和之道,作爲不講原則、不講標準的代名詞。這就是當時理解的中庸之道,也是很多人理解的中庸之道。在他們看來,中是沒有立場,中不溜;庸是平庸,沒有個性。這兩個字合在一起也自然不是什麼好詞了。

那到底什麼是中庸呢?孔子的孫子子思專門有一本書叫《中庸》,講的就是這個。要搞清楚中庸是什麼,首先可以說說中庸不是什麼,這個恐怕在今天看來更加重要。易中天老師提出“三個不是”:

第一,中庸不是老好人。老好人在《論語》裏面有專門的的稱謂,叫做“鄉愿”。在《盡心下》,孟子有個定義:非之無舉也,刺之無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衆皆悅之,自以爲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就是說:一是挑不出毛病。“非之無舉也,刺之無刺也”,你要反對他,他沒什麼可反對的;你要批評他,他沒什麼可批評的。二是看起來很好,“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又忠誠,又誠信,又廉潔。三是大家都喜歡他,“衆皆悅之”。四是他自己也很得意,“自以爲是”。但本質上,他是同流合污、不合正道的。“同乎流俗,合乎污世,不可與入堯舜之道”。

孔子在《論語陽貨》中還會說到:鄉原,德之賊也。賊,在古漢語裏面是人身傷害。偷東西叫什麼呢?叫盜。盜是財產侵犯,賊是人身傷害,寇是外敵入侵,匪是犯上作亂。比如日本鬼子,就叫日寇。“鄉原,德之賊也”,就等於說老好人對道德進行人身傷害,會要了道德的命。

所以老好人就是“德之賊”,中庸也不可能是老好人。

第二,中庸不是和稀泥。

孔子這個人,是實事求是、直言不諱的。《論語爲政》中說,有一次,孔子對他的學生子路說:由!誨女(汝)知之乎?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由,就是仲由,也就是子路。孔子說,子路啊,讓我來告訴你,什麼叫做知識?什麼叫做智慧?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這就是智慧,這就是知識。所以,他是個實事求是的人,他不會主張和稀泥。

第三,中庸不是沒原則。

孔子這個人,很講原則的,否則他就不會一輩子顛沛流離了。《論語爲政》中說: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比和周,是相反的。周是團結。比是勾結。比大致是喫喫喝喝,拉拉扯扯,狐朋狗黨,酒肉朋友。周呢?和衷共濟,精誠團結。團結是有原則的,無原則地在一起,那就是勾結,就是比。所以,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小人勾結在一起是毫無原則的。因此,作爲“君子之交”,中庸就不可能是沒原則。

由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來:中庸不是老好人,中庸不是和稀泥,中庸不是無原則。

在這個基礎上,再來討論中庸是什麼?

第一,是程頤說的:不偏之謂中,不易之爲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庸就是永遠不變的真理,恆定不易的自然法則。朱注說:庸,平常也。所以庸就是永恆不變的平常道,類似於今天人們所說的常識。

中庸就是永遠不離開常識。儒家的倫理道德學說有一個特點,就是強調任何人,所有人,最普通的人,再沒有文化的人,都能做到。所以,他們絕不唱高調,絕不提一個高不可攀的目標出來。比如《禮記》裏面講,一個孝子,應該做到“出必告,反必面”。就是出門的時候,你一定要告訴父母親;回家以後,也一定要跟父母親見個面。這就是孝心了,誰都可以做到。

第二,“中”是不偏不倚,恰到好處。用《易經》的思想解讀,中是規律和準則,是體,是不易,庸是執行,是遵循,是用,是變易,中庸結合是太極,是八卦,是簡易,這也是易之三原則:不易、變易、簡易。既不唱高調,也不趨下流,既反對只有追求,又反對沒有底線。如果你只有追求,不考慮現實,不斷提一些很高的道德標準要求,這就是走極端。如果你放任自流,連底線都沒有了,也是走極端,都不是中庸。

講適中,不但是“中”,更是“適”。實際上,世界上沒有最好,只有最合適。比方說找老婆、找老公,你說我要找個世界上最好的,那對不起,這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對的。爲什麼?因爲“最好”只有一個。否則,怎麼叫“最”呢?那麼好了,世界上只有一個女人是最好的,世界上也只有一個男人最好,難道大家都去找?實際上,對你最合適的,就是最好的。這就是中庸,中庸就是最合適。怎樣最合適?不走極端。

第三,中庸一定是可行之道。

孔子的主張,都不是什麼“驚世駭俗”的東西,而是爲了“可行”。正所謂“非不能爲高言也”,只因爲“非人能共行”,這才“不言之矣”。反過來,講中庸,既平常,又適中,可操作。實際上,孔子,還有孟子、荀子,都是很注重“可行性”的。他們提出的社會改革方案,無論怎樣具有理想主義的色彩,都會有“可操作性”。至少,看起來有。也就是說,先秦儒家孔、孟、荀,其實是處於理想主義和現實主義之間的。這也是中庸。不在理想與現實之間走極端,是中;注重“可行性”,是庸。

堯禪位給舜時說:“允執厥中”,意思是說你要把握好那個中,舜禪位給禹時說了同樣的話。用今天的話說,就是找到“最大公約數”。比方說,做官要爲民作主,如果不爲民作主,不如回家種紅署,就是如毛主席所說的“爲人民服務”,這是爲官之中。如果當官的行爲違背了這個“中”呢?做了貪官呢?難逃法律制裁,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反面的例子也多得很。你說可行嗎?當然可行!

中庸不是平庸,是恰到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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