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時,襄陽人羅友家境貧困,經常吃了上頓不知道下頓,這讓他對喫有一種特別的偏好。羅友曾在荊州刺史桓溫手下任從事。有一天，桓溫爲王洽踐行，羅友說有事商議也跟去了，但喫完飯他就站起身，拍拍肚子，告辭就要走。桓溫奇怪地問：你剛纔不是說有事嗎，怎麼又要走？羅友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我聽說白水煮羊頭味道鮮美，我平生一直沒有機會喫到，因此今天冒昧前來赴宴，並沒有什麼事情要跟您說的。現在已經飽餐了一頓白水煮羊頭，不必再逗留了。” 放在一般人，顧及體面恐怕是不會把真實理由說出來的吧。但他說完這話，“了無慚色”，抹抹嘴就走了，弄得桓溫愣在那裏，半天無語。
子與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後和之。
“子與人歌而善”，“善”是感覺很好的意思。“反”是講重複、反覆。孔子喜歡唱歌，跟人一起唱歌的時候，如果聽到對方唱得好，就一定要請對方反覆再唱，然後再跟他一起唱。
在古時候宴客的時候，主人往往會與客人互相之間“和歌”，這種文娛活動就跟現在有點像現在在招待客人的時候，獻上一些文娛的節目。古人有和歌的，也有和詩的。《朱子集註》裏面講到，“必使復歌者，欲得其詳而取其善也”。“必使反之”，就是必使客人再唱一次，孔子希望能夠更加細緻的學習。
這也是孔子可愛的一面，可以腦補一下那個畫面。平時有點不苟言笑的小老頭，別人請他喫飯的時候，獻上一曲平日裏愛聽的曲子。小老頭有點微醺的樣子，微閉着眼，跟着曲子的節拍輕輕地搖晃着腦袋。一曲奏罷，還覺得不過癮，起身拉着主人：真好聽啊，再來一遍吧。又聽了一遍，還不解渴，起身跟着曲子拍起手來。幾遍之後，意猶未盡，竟然要跟主人一起輕輕跟唱，琢磨他的歌唱方法和技巧，然後學習。聽明白之後呢，而後和之，跟他一起唱，“咿咿吖吖”模仿他的唱法。臨走之前，一定還會拉着主人的手說：“今天學到了好的唱法，很開心！”着實是個可愛有趣的小老頭。
其實，在孔子那個時代，儒者的生活，不像後世的道學先生，板着個臉孔，滿嘴仁義道德，好像你幹什麼都是錯的，嚴肅嚴厲不得了。而是相對輕鬆愜意的，孔子講課就在杏林之中，偶爾還能帶着學生到野外走走。論語《先進篇》講孔子讚歎曾皙的理想生活：“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暮春時節，天氣暖和了，春天的衣服穿定了，和五六個成人，六七個童子，一起出去春遊，在沂水河畔洗澡游泳，在舞雩臺（求雨的祭壇）上吹吹風，然後一路唱着歌回來！
在解這一句的時候，華杉老師引用了“與人爲善”這個詞。後世都把這詞解歪了，解成對人要有善意。原文出自《孟子·公孫丑上》：“取諸人以爲善，是與人爲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與人爲善。”與人爲善本義是看見別人好的地方，就照着學！爲什麼君子莫大乎與人爲善呢？因爲人都願意擡高自己，不願意承認自己什麼東西是跟別人學的。曾國藩說“說人之短乃護己之短，誇己之長乃忌人之長”。說的是經常談論別人缺點，以此掩飾自己的缺點；經常誇耀自己的長處，內心妒忌或者想掩蓋別人的長處。他認爲要做大事，必須力戒這樣的心理和做法。 所以，能夠直接模仿學習他人，就是“不掩人之善”的大德，就是學習進步的大智慧。
《中庸》裏說舜，讚美他不自用而取諸人，不突出是自己的智慧，什麼事都多問多學，這是王者之道。孔子呢，也是好古而敏求，擇其善者而從之。而且專門強調自己是“述而不作”，沒有什麼是我創造的，我都是敘述先賢的思想而已。這也奠定了中華文化的一個重要品質，向優秀的學習，就像武術小說中的“吸心大法”，什麼好的東西都能被吸收進來，兼收幷蓄，這恐怕也是兩千多年經歷不同文化的侵蝕而始終立於不敗之地，並且還能跟上時代步伐不斷修正精進的重要原因。
這件小事讓我們看到了孔子的率真，在他面前好就是好，從不去掩飾自己的“不如人”，而且還要去學習。曾國荃曾經寫過一副對聯：傳家有道惟存厚，處世無奇但率真。率真無僞的人總是有趣的，清淺見底，善良誠實。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會指鹿爲馬，黑白顛倒。坦坦蕩蕩地談論人們心中所想，卻不好意思直言的東西。他們的真誠和直爽，總能讓人們會心一笑。率真的人眼神澄澈，態度分明，行動也是光明磊落，真情流淌。
這種對美好的率真，對愛好的興趣，令人嚮往、值得學習。尤其是在爲了生活忙忙碌碌的當下，有些人說活成個普通人都已經精疲力盡，那還有什麼美好。其實不然，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里挑一。人生的美好，並不在於擁有多少金錢、具有多高顏值，粗茶淡飯也好，兵荒馬亂也罷，內心始終有一份率真，存一份有趣，就能把生活過得有滋有味、有趣有料。
有次出去喫飯，在飯店的門口看到個衣着樸素、頭戴棉帽的中年男子，推着小貨車在買水果。走近一開，那哪是水果攤，簡直是個一幅畫。他用各種水果擺成山山水水，裝點着幾根蘆花，真是“千里江山寒色遠，蘆花深處泊孤舟”。邊上還有自己寫的幾句打油詩，真是便有一番意境。在買水果的過程中，男子手腳麻利，嘴裏還哼着小曲，本有點寒冷的深秋之夜，也讓人有了暖意。
那頓飯吃了啥已經不記得了，但那個中年男子和水果攤卻一直在我的腦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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