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小記|雨季,草藥,命運年輪,及我喜歡的男作家們

時間是,當你身處其中時,總是無知無覺、渾渾噩噩;回過頭看,又甚是懷念。一天傍晚,我感到又是毫無建樹的一天,不免低落,可細細回顧,閃光點也不少:第一次製作了塔香,種下新的植物,爲自己做了一頓怡心的美食……

八月便是這樣的月份。猛地一看,無聊透了,不過是日復一日。但定下來再想想(因爲要寫月度小記,所以得再想想),就像雙眼剛剛適應了黑夜後,再次看天空才發現,幕布上早已綴着星光,越看越多,越看越入迷。

雲南人的雨季,等於鮮菌子。朋友圈熱鬧地賣着松茸。在大理住了一年,加上旅行,這個八月是經歷的第三個雨季,我還沒嘗過,也沒參與過熱鬧的菌子宴。久未旅行了,月底跟着朋友去沙溪,算是一次逃離大理的getaway。

朋友說,我運氣夠好的,跟着一個廚子一個領隊出來玩。確實,來之前沒有計劃、沒有期待的我,天天喫到大廚朋友做的鮮菌宴,跟着會拍照的領隊朋友去到美妙的世外桃源。

在沙溪的三天,我們每天都逛菌子市場,我才真正懂得什麼叫“一天一個價”——聽聞到,與自己親身經歷到,有條鴻溝。第一天下午剛到,菌子市場一片熱鬧,卻不擁擠,各色各樣的菌子們等着被挑選。早上才從山上採摘下來,油亮鮮黃的牛肝菌,十元一斤,令人乍舌。在大城市,這個價格怕是隻能買到一斤人工種植的香菇吧。我們買了一斤松茸,先嚐嘗這個社交平臺上的菌子明星。晚餐後,又特意拐道去了一家老飯店,買了陳釀木瓜酒,打算配松茸刺身當夜宵。


朋友帶來了新鮮的芥末,沒有任何添加劑的那種新鮮。加點醬油,配上松茸刺身,一口下去——咳,就是一股氨基酸的味道嘛。我沒有爲它着迷,它的流行熱度果然源於商業炒作,不過我還蠻喜歡第二天用椰子油煎過的松茸。

第二天的菌子市場有些蕭條,購買的人稀稀拉拉,昨天買松茸的攤位仍是我們昨天挑剩下的松茸。我們買了不同的菌子,鮮嫩欲滴的黃色鵝黃菌和桂花菌,活力十足的橙色喇叭菌,還有酷炫的黑色乾巴菌……由大廚朋友指導,我們四個人共同完成了每日的菌子宴——牛肝菌餃子,乾巴菌炒飯,桂花菌配佛手瓜湯,炒喇叭菌……

第三天下午再逛菌子市場,是爲了買些菌子回家榨菌子油。嘿,好傢伙,市場熙熙攘攘擠滿了人,每個攤位前無法下腳,蹲着正在購買的人死死地霸佔住自己的位置,大把大把地收入菌子。好不容易看到有商販剛收完菌子來到市場,一拿出滿竹筐的新鮮菌子,馬上被人All-in.

相比於第一天,不僅價格有所增長,品相有所下降,而且根本買不到,大家分明是在“搶”。此番景象,令我瞠目結舌。雖說菌子季即將過去,商人們要速度搶了菌子做成菌油再高價買出,但連續三日就有這般差異,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原因。

想到明天要走,我也趕緊加入搶菌子的隊伍。全然不顧能量氣場不舒服,搶到品相普通的兩斤。第二天,扛回家炸菌子油,累的差點暈倒在廚房,但接下來就享受到了勞動成果並終於知道雲南人民爲何如此迷戀菌子:

炸過的牛肝菌炒雞蛋,配上廚房裏生長的羅勒;切上幾塊自己滷的牛腱子,倒上菌油,貪婪地夾上幾大筷子菌子,配上切絲的紫洋蔥,在平底鍋裏saute,鍋裏還開着呢,趕緊去陽臺,摘上一把紫蘇葉,丟在鍋裏解油膩。配上加了椰子油的糙米飯,臨時起意加了一小片檸檬香茅,開鍋時,一股東南亞風拂面而來。配上這樣的米飯,所有的菜都喫光光了。

想要再炸一鍋菌子油,要等明年雨季了。

大理沒有四季,只有雨季和旱季。連續三日陰雨,就是冬天;出着太陽,就是夏日。當淅淅瀝瀝的雨不停時,我擔心着我的植物們,尤其是那喜光的番茄。每日除了固定地自由書寫,我還會花上大把時間蹲在陽臺,晴天給它們澆水,在陰天不用澆水的時候,我也挪不開目光,發現着它們的變化。持續陰天時,我會默默告訴番茄苗,過幾天就會有陽光,請務必挺住。

眼下,番茄苗上結出了十來顆青澀的果子,我等待它們變紅,這顆番茄苗十分奇妙,播種於去年雨季,乾坤大挪移般,今年春天在堆肥土中出苗;

檸檬香茅纖長的葉子在隨風擺舞;

香草、紫蘇、羅勒都開過花了,我在等待它們結出種子,我將會收集種子,裝進小袋,做好標記,適時播種,並分享給朋友們;

檸檬樹已然長成一個青少年,今年是否結果還不知,但它的葉片原來這麼清香,令人上癮;

玫瑰天竺葵的葉片味道,清新又魅惑,新鮮葉子的味道始終和製成產品的精油、純露有所不同,而我喜歡感受這種不同;

沒想到亮黃色的金盞花是如此可愛的存在,一朵花會結出很多種子,而一根苗又會結出很多金盞花;

紫蘇有三個品種,葉片的顏色、形狀、味道全然不同,它可是養胃的好寶貝;

連扦插沒有多久的月季枝也長出了新葉子,薰衣草已經有兩支正開着紫色花苞……

而這些幾乎都沒有花錢。

對於這一點,我感到格外欣喜。不只是因爲省了錢,而是因爲,不用花錢便可獲得太多太多。大部分的種子,及扦插的枝條,來自朋友家的院子,小區裏的綠植帶,還有隨意散步的路邊。

七月番茄開出第一朵花時,我激動了好一會,又擔心它們不會結果,一連好幾日,我用棉籤給它們授粉,也吹氣。直到第一顆青色的果子結出來,我才放心。過了那股新鮮勁兒,新開出來的小黃花,我已經懶得幫助授粉了,就交給昆蟲和微風吧。

說到這裏,你可別以爲我是個expert。恰恰相反,我完全是新手。以前總覺得自己是個植物殺手,住在大理,才徹底覆盤。

也許,是時機到了。

這個月開始,我格外渴望草藥🌿,好似命運的年輪轉呀轉,到了八月“咔——”的一聲,兩個齒輪精密地對齊了,校準了,前世女巫的技能被打開。又好比,這些隱性基因,在約定好的時機,變成了顯性基因。

去年,我和朋友聊着女巫的前世,她問我,覺得自己是哪種女巫。雖然那時毫無概念,我說道:應該是搞草藥的。果不其然,到了今年,對草藥的熱情,就像那去年播種今年才發芽的番茄苗,忽然間就全面盛開了。

八月,我喝很多草藥茶,找到女巫的天然感覺。我在實驗着,找回前世技能的感覺。我發現,來到大理就對了,這裏確實是植物的王國,不僅有很多很好的材料,而且它們容易在這片土地繁榮生長。最近,我常喝德國洋甘菊、薰衣草、玫瑰、金盞菊花草茶,看當下興趣隨意添加薑黃、肉桂、生薑、檸檬等等。

對草藥的喜愛與鏈接,真的就像長在骨肉間,那麼自然,那麼濃厚。除了熱衷種植植物並享受和它們呆在一起,我做了一些愉快的嘗試。比如做塔香,目前最滿意的味道是桂花、檀香和崖柏;喝花草茶,驚歎於發酵玫瑰、檸檬、薰衣草在一起的味道。

也許這些配方早已有人提到,但對我來說,我寧願自己即興創作,也懶得翻閱資料,“喫”別人咀嚼過的東西。我所喜歡的花草,以及與之相關的周邊產品,都會逐漸分享到微店上。有興趣的可以關注着。


此外,我還做了大量的酵素。每天會打開瓶蓋,給它們放氣,並花時間看它們的變化——顏色、質地、氣泡,它們可是活物呢。伴隨陽光與微風,植物、酵素、水晶、香氣,爲我填充着這近100平米的空間,並使之十分愉悅。


八月看了不少書,帶給我清晰感觸的作家是,村上春樹和Anthony Bourdain(下簡稱Tony)。

Tony在中國似乎還不十分有名,在美國幾乎家喻戶曉。我那時總和美國的朋友們討論他的電視節目:Parts Unkown,藉着美食和未知領域,縮短不同文化、種族產生的天然距離。

Tony曾是個廚子,紐約名廚,寫了一本揭露餐廳內幕的書《廚房機密》而紅遍全球,後來拍美食節目。他可不是什麼扭扭捏捏、做作的網紅廚師,懶得討好任何人。他在電視節目前從不掩飾自己的脾氣、破口大罵、抽菸,他爲自己做過的事感到羞恥,但從不遮掩。

真實不羈、滿不在乎、敢怒敢言,爲他帶來不可抗拒的魅力。有誰會一邊拿着電視臺的錢環遊世界找尋美食,一邊罵電視臺常常讓他擺拍?有誰會在書中暴露自己的種種弱點、矛盾之處?有哪位已婚名人會在書中、節目中毫不掩飾對於有魅力女子的欣賞與心動?在西貢他喫過眼鏡蛇心臟;在柬埔寨他深入“黑暗心臟”進入紅色高棉布滿地雷的恐怖基地;在日本喫懷石料理,他承認自己是笨重的大猩猩並手心冒汗……

Tony的妙語連珠中帶着髒話,他不用一個叫道德準則的東西去過濾他的話語,因此讀起來,真的是拍手稱快或破口大笑。眼下看的《廚師之旅》就是這樣一本書。

村上春樹,我喜歡這位小說家,我不讀他的小說,大愛他的隨筆散文。今年在猛補他的旅居隨筆,大概因爲我也標榜自己旅居,且我也寫字。相比小說的名聲在外,這套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的隨筆系列可謂無人問津,看豆瓣上的評分人數以及一本書有多少個版本就知道。

目前喜歡的是他旅居希臘、意大利的隨筆集《遠方的鼓聲》,尤其愛看他吐槽羅馬人,常常在家看得咯咯發笑,心想這傢伙還挺有趣。

《邊境 近境》一書。1994年,村上君坐着中國的綠皮火車,從哈爾濱到海拉爾,這傢伙晚上喝着自己帶來的芝華士看着書,躺在軟臥單間,早上取出自帶的青山“大坊“咖啡豆,享用着。

看這一段時,是個毫無生機的下午,正趕上大理連續幾日的陰霾,我敏感的神經也倍受折磨。看到這裏,靈機一動,我也拿出一罐麒麟啤酒,它短暫地麻醉了我細弱的神經,我全然享受着閱讀的快樂。

我在想,爲什麼我不允許自己像這傢伙一樣,毫無罪惡感又毫無招搖感的快活地過日子?我所說的招搖感,是指不爲拍照炫耀,不爲假惺惺的儀式感。沒有了這兩樣,大部分人的真實生活是不是隻剩下一地雞毛。而村上春樹如此肆意地活着。

他也是個囉嗦的傢伙,不厭其煩,絮絮叨叨。可我卻讀得津津有味。甚至他在雅典,和無聊的房東冗餘的寒暄,和妻子的吵架,外出跑步時困擾他的狗,以及所有看上去無關緊要的事,他都寫着。

他爲什麼會寫這個?不擔心讀者們不喜歡?Tony爲什麼敢展示滿口髒話的自己,不怕讀者們不喜歡?

這大概是我作爲女性寫作者纔有的擔心罷。我感到,男性確有一種以自我爲中心且毫無由來的自大。自大,在這裏並非貶義,實在是因爲我找不出更適合的詞。我想說的是,這種自大,這一種不在意外在眼光而將注意力也好精力也好能量也好,都放在自己身上卻無自我評判及罪惡感的自信;男性也好,女性也好,都應有這種健康地以“自我”爲核心的“自大”。     

八月,重讀了美國作家Jed McKenna的《靈性的自我開戰》,我發現我去年根本沒讀懂這本書的10%,但我想,哪怕是我當下感到收穫滿滿,以及滿滿的共鳴,而我也不過懂了50%,或許還不到。我是敬重Jed的,在我看來,沒有一個人比在靈性層面比他明白、直白,阿瑪斯也好,阿迪亞香提香也好,甚至是鍾愛的克里希那穆提。不過,巴西作家保羅柯艾略確是被低估的一個。

此外,八月還看了挪威作家的《我不喜歡人類,我想住進森林》,又是一位男性作家的作品。一部很有意思的小說,一個男人在森林騎車,摔了一跤後,決定遠離人類、住進森林,他殺死一隻駝鹿來果腹,卻趕不走這隻鹿的孩子,最後他給它取名邦果,一人一鹿,在森林生活着。整部作品都是一個男人不停的Bambling bambling, 喋喋不休的碎碎念,卻有意思極了。他的諸多看法和感受,都和我在自由書寫中的片段極爲相似。我不禁大膽猜測,作者的作品一定來自日復一日的自由書寫,從而把這些瑣碎的內容串成小說。我甚至覺得只要長期堅持自由書寫,人人都能寫出這樣一部真實有意思的小說來。哈哈。Hopefully.

八月看的書,不約而同地來自男作家。尤其是Tony和村上春樹,他們的暢所欲言,讓我深切感到男性特質和女性特質的不同,他們文字散發出來的氣場,或許正是我所需要吸收的。

八月,我當然仍然渴望着旅行。一旦國門敞開——我憧憬着——我要去任何一個給中國發簽證的國家,管它是泰國還是尼泊爾呢。然後開啓我的真正旅居計劃,日本,西班牙,南美……我痛快地遐想着。

可一擡頭,看到我的植物們,我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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