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生 第十章

死亡不止是时间的终结,更是亲人之间的永别,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叫做阴阳相隔。中年男子的母亲死了,他似乎一点都不伤心,穿好衣服,整理下手腕上的名表,淡漠地离开了。

母亲的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她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

一天下来,需要一万多块钱的医疗费用,确实是个不小的数目。

张雨轩在医院附近的宾馆订了一间客房。

母亲几天没合眼,她严重的缺少睡眠,应当休息了。可是她不愿离开病房门口,心里惦记着病房里的父亲。老一辈们的爱情是悄无声息磨合下的结晶,我的父母也是一样。先有婚姻,再有爱情。他们的婚姻结合于媒妁之言,感情是在柴米油盐,家庭的琐碎中,一点点积累起来的。他们的感情不需要甜言蜜语的情调,不需要天崩地裂的浪漫,更不需要物质享受的维持。他们只需要平平淡淡的温馨,生活的幸福。

幸福有时也会出意外,疾病是破坏普通人幸福生活的最残忍因素,因为缺钱。钱,钱,钱。有钱有活命的机会,没钱连机会都没有,现实是赤裸裸地摆在穷人的面前。

“阿姨,让子菁陪你去客房休息,我开车回上海,和我爸妈商量一下,多少拿出些钱来。”张雨轩小心翼翼地劝导母亲。

妹妹摇着母亲的胳膊,“妈,走吧。那个老太婆去世,是因为她的岁数太大,免疫力差,身体扛不住。爸还年轻,四十多岁的年轻,正值壮年呢。”

母亲最终执拗不过一番言语,答应跟着妹妹回客房。她说上半夜让我在这边不要离开,她下半夜过来替换我。

夕阳西斜,天边映得一片绯红,忙碌一天的鸟儿停止掠食,归巢回家了。门诊的医生下了班,熙熙攘攘的求医者逐渐减少,喧嚣的医院开始安静了。

女孩睡着了,她头枕着胳膊,恬静的睡眠状态里,不是发出几声轻微的咳嗽。女孩的母亲手里揉捏着纸片,若有所思的遐想。

我走到她身边坐下,递给她一根香蕉。

“谢谢!”她吃完香蕉,给我讲起有关她女儿的往事。

“我女儿小时候,有一回,差点溺水死掉了。那一年的夏天,我带着女儿到河里抓田螺,喂鸭子。我在河里摸田螺,让她在岸边玩。我只顾着抓田螺,突然间擡头,女儿不见了。当时我非常的着急啊,心想她跑到哪里去了呢,慌忙上岸回头找。岸边发现一只她的凉鞋,泥土上有打滑的痕迹。我的心怵得慌,赶紧回村叫人来打捞女儿。村长用撒网把女儿捞上来了,她的那个肚子,喝水喝得饱饱的,圆鼓鼓的。我潸然泪下,心想女儿是彻底没救了。好在村里年老的长辈有办法,把她放在牛背上,然后鞭笞黄牛慢跑。她趴在牛背上,随着牛的运动,肚子里的河水吐出来。女儿活了过来,从此以后,连她在河边走路,我都害怕她掉进去。”

“她的命真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女人各方面都好,就是不能说话。我寻思着她将来能够找个好的婆家,我和她爸就欣慰了。”

电话响了,我担心影响到女孩休息,走到另一侧的窗户下接听。

苏晓菲打来的。忙碌了两天两夜,我仿佛忘记了她的存在。

“什么时候回来?叔叔好些了吗?我一个人好孤单。”她习惯性地用一种嗲声嗲气的口吻在电话那头对我撒娇。

我深出一口气,倍感无奈地告诉苏晓菲:“还在重症监护室,病情不稳定。”

“啊,这么严重啊?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人家都想你了,晚上没有你在,人家睡不着。”

“回去?你觉得我能回去吗?”我恶狠狠地说了一句,随手挂断电话。

没过多久,苏晓菲发来一条短信:日你先人板板的瓜娃子,动不动就对我发火,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德性,瞧你那副穷酸样。老娘受够你了,老娘要和你分手。

夜色降临,苍穹之上繁星点点。

心中特别的烦闷,酒虽说解愁,酒也麻醉人的神经,我想到了抽烟。

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瞎逛,肚子饿了,却没有胃口吃东西,暗自忖度乱如一团的心绪。

遛狗的老头,跑步的青年,跳舞的大妈。饭桌上推杯换盏,衣橱上挑选衣服,舞厅内放声高歌。看一场电影,玩一局桌球,理一次头发。每个人都生活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看似和谐共处,实际上所以人彼此互不干扰。

人的一生,与无数的各色各样的人之间擦肩而过,能够相处一段日子的人屈指可数。生命中,有过交集的过客,相识是一种缘分,相亲相爱更是缘分中的缘分。没有人可以陪你度过一生,好好珍惜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未来总是不可捉摸,深不可测。

我在便利超市买了一盒烟,抽出一根正要燃上,发现口袋没有打火机。不抽烟的人,没有带火的习惯。当我准备去超市买火机的时候,身后一个中年妇女喊住了我。她身材微胖,走路有些坡脚,颤颤巍巍的样子。

“小弟弟,一个人在逛街啊。见你从医院进出几回,有亲人在住院吧?身体哪里不舒服呢?”

见我从医院进出几回?明显是盯上我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哦,是这样的,我爸胆结石,住几天院。”

“胆结石不是啥大问题的,根本不用住院的,吃几副中药就能除根。我前年呢,肾结石犯了,可严重呢,医生要开刀手术治疗,我硬是不同意,去了闫医生的中医诊所,多年的老毛病,吃中药吃好了。”

我听得明白,她是个医托,便不再理她,径直朝前走。

“闫医生那里医术高超,收费合理,是千千万万的患者最佳的选择。小弟弟,在大医院花不少钱了吧?我带你去找闫医生吧?”

“你走开,该死的骗子,烦不烦?”我对她吼道。

压抑的怒火彻底爆发出来,我恨不得扇她一巴掌。最后,我一巴掌掴在树干上,手面钻心的疼,几乎要落泪了。

我边抽烟,边低头走路。

“我让你在病房门口守候着,不准四处乱跑,你怎么不听呢?医生出来找不到人,该怎么办?”母亲拎着盒饭,丢在长椅上,气吁吁地喘着气,我感受到她的愤恼。

“跟谁学的抽烟,把烟熄了,年轻轻的不学好,过来吃饭。”

一盒满满的蛋炒饭,我拿起勺子,一口接着一口地吃。

“门卡给你,吃完饭去客房睡觉,子菁睡醒后,我给她留的有泡面,她若是要过来,你送她过来。”

吃饭盒饭,我回到客房,屋内黑漆漆的,妹妹呼呼噜的睡着了。我怕打扰她休息,开灯之后,蹑手蹑脚地躺在另一个床上,灭了灯,倒在床上一阵胡思乱想,然后睡着了。

房间内的光线渐渐亮了起来,窗外马路上的汽笛声多了起来。我慌忙起身,睡过头了。

妹妹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走到浴室冲了个澡,洗漱完毕,到外面的早点铺子前买三份早餐,匆匆赶往医院。

张雨轩的父母来了,两口子穿着干净崭新的衣服。俩人坐在母亲的左右,母亲在抹眼泪,妹妹在旁边哭得泪汪汪的,张雨轩拿着餐巾纸,在旁边怔怔地站着。

那对母女不在。

“怎么回事,怎么了?是不是爸的病情恶化了?”

“那个女孩的父亲,夜里去世了……”

他比我父亲小三岁,刚发病就送到这里来,他死了,抛下一对可怜的母女。我的眼眶涌出热泪,不禁害怕父亲的离去,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好了,大姐,你别难过了,你心里难受,小孩也跟着难受。咱不是还在治疗中!相信孩子爸会好起来的。”张雨轩的母亲从她红褐色的挎包内掏出一摞现金,“这里有五万块钱,你先拿着用,等过几天,我再送来五万。里面的人顽强扛下去,外面的人好好筹划钱的事。咱不能因没钱,让医生断了我们的药。咱也要保持乐观的心态,则是对里面的人最大的鼓励。”

母亲接过钱,激动地说:“大妹子多支持我一下,不论借谁多少钱,以后一定会还上的。就算我老公不在了,这个钱,也一定会还的。”

“以后咱就是一家人,提什么还不还的?钱当作给你闺女的彩礼了。”

“彩礼也不能要闺女的,她出嫁的那一天,别人家的闺女是什么样子,坐大花轿也好,坐小轿车也好,我闺女也要那样。该多少嫁妆,我拿出多少嫁妆。”母亲咕哝地含糊说着,她精神有些紊乱。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女医生照例把我们叫到诊室讲述病人的情况。没有好的消息,没有坏的消息,没有好转,没有恶化。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时间连着过了三天。这三天里,张雨轩的父母往妹妹的卡里转账十万元,说是彩礼钱。苏晓菲给我转了一万元,她的性格火辣,略带神经质,我无法揣摩她的心思。父亲那边的亲戚,坐火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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