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蜀黍

圖文 | 王學藝

“弄啥哩?”

“殺蜀黍!”

沒秋收經歷的你此刻肯定被殺蒙。

殺蜀黍即砍高粱稈。中原區域鄉下秋收幾乎沒人說收高粱,只稱謂殺蜀黍。也許打小聽慣了這樣的叫法,每年聽聞殺蜀黍都恍若眼前,它如發黃的電影膠片在眼前幀幀閃現。

收穫你知道對農耕社會意味着什麼吧?“喫飯了嗎?”這是自古多數鄉下人見面的口頭語,即使物質生活豐富的今天,鄉間依然飄蕩着這樣的打招呼。民以食爲天,喫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羣體世代不懈的追求。收穫是他們一年中眼睛最光芒四射的時候。那豐收沃野的人歡馬叫,那阡陌縱橫的車輪飛舞,那庭院堆起高掛的春華秋實,倉滿囤流是百姓不懈的祈願,在老黃曆的每個節氣都體現得淋漓盡致。

眼瞅着青紗帳由青染黃,莊戶人翻出每年只用那麼兩三天,鏽得榔頭般的耍鉤鏟,叮咣咣從木柄端敲掉鏟頭,搬小板凳坐庭院水井旁,磨刀石開始發出醉人的聲響。

耍鉤鏟不同鐵杴、鐵叉、抓鉤這些農具,它是針對高杆作物的專屬。胳膊長的木把,巴掌寬的鏟刃,兩部件鉤型緊密貼合,流傳千年至今依然鐵骨錚錚。

秋高氣爽,朝霞滿天的清晨,人們將磨得鋥亮的耍鉤鏟咣噹撂進架子車箱,迎着第一縷陽光投身大地。紅高粱呼啦啦搖曳,男人地頭上衣一甩,捧雙手嘴邊吐口唾沫,兩掌心呼啦啦一搓,那豪情滿懷,那目光炯炯,那渾身力量,被通紅朝霞包裹。頂天立地的男人像一尊線條遒勁,粗獷豪邁的雕塑!

躬着黝黑髮亮的脊背,舞着肌肉發達的臂膀,馬步穩紮,鏟光閃耀。晨露打溼了露出大腳趾的粗布鞋,蜀黍棵似多米諾骨牌漫卷躺倒,原先遮目的莊稼地剎那一片敞亮。

殺蜀黍要連根砍起,需輪耍鉤鏟用力砍進土裏,連根拔除既給後續的犁地減少障礙,也延展了高粱稈的長度。稈可織透風薄片曬棉花、建房做頂、做柴火自然不必多說,殺這一關有很大的作用與價值。

日上三杆,女人一隻胳膊肘挎着竹籃,另一隻手裏提着瓦罐,頭頂着自己織出的方格毛巾,邁着輕盈細碎的腳步,出村直奔男人幹活的蜀黍地。

“喫飯啦!”

女人到地頭把手裏東西放置妥當,衝遠處殺蜀黍的男人扯開嗓子,男人聽到直起彎了一早上的腰。仰望湛藍的天,悠然的雲,吐故納新,一副渾身舒坦的樣子。

這時的家常飯最誘人,一聲吆喝讓他猛覺肚皮響如鼓。三步並作兩步奔向女人。揭開竹籃上的覆布,端出粗瓷大碗裏熱騰騰的豆腐粉條。左手身上一抹抓起饅頭,右手筷子夾菜塞入口中,饃在嘴裏把臉頰頂出大包,急不可耐嚼兩口,餓狼般伸脖子往肚裏下嚥。女人趕緊從竹籃拿出空碗,捧瓦罐傾斜,橙黃的小米稀飯瞬間清香瀰漫。

殺蜀黍不但是男人的活,女人更有自己的殺法。安頓好男人喫着,她手持尺長寸寬的刀片登場。女人柔弱力氣小,不能長時間幹男人耍鉤鏟的活。秋把男女安排得很周到,分工給女人專屬事務,男人一般不參和女人這活兒。殺倒的蜀黍稈上高粱穗要分離,同時還有件事要女人定奪,男人置身事外不聞不問。

穗以下有段細滑的長杆,這部分是做饃筐、篦子、鍋排的理想材料。過日子點點滴滴都要慮及,家長裏短像女人的臉面,常言打算不到不能住廟,女人不會安排不說家完蛋,反應到生活上會一團混亂。錯過這一季一年都換不上新東西,她們會據家廚情況定奪,是否切出新稈留用,殺出家的新鮮與活力。

喫飽飯的男人滿血復活,他意氣風發鬥志昂揚,旋風般投身新一輪殺蜀黍。男人鉤鏟飛舞,女人刀片噝啦,殺蜀黍若金秋奏響的激昂凱歌,火熱勞動場面躍然眼前。

高粱映紅了大地,映紅了庭院,映紅了人們喜悅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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