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河烈焰(詳版)

初識塔里木,以爲塔里木鄉即塔里木區域的核心,車在人煙稀少的道路奔騰幾個小時,竟沒走出我想象中的小小塔里木鄉。

時空與距離讓我迷惑,內地的一個鄉在車水馬龍的道路上,一半個小時也就跨過了。更讓我不解是塔里木鄉這地名在近百十公里就發現了兩三處,看來塔里木河流域就更無邊無際了。

蜿蜒的塔里木河,不但哺育着無垠大疆,激盪着茫茫大漠,更鑄就着一個特殊羣體的神話。

果不出其然,置身離塔里木河幾十公里的地方,竟還有偌大的石油管控區——塔河油田,可見塔里木河的地域概念更非同小可。

熟知塔里木始於石油鑽井隊。這於我,也許於多數人,都是一個接觸不多的羣體,塔里木河和石油鑽井,挾裹我深入這水與火的交融。

大漠如煙,晨夕映照,塔里木漫野紅柳簇擁,胡楊掩映。寂靜的植物叢裏不時蹦出的黃羊、野兔、狐狸、馬鹿讓我瞪起新奇的眼睛,這片大地仿若一幅幅油畫。

更有遍地的抽油機,悠悠然唱着歡快的歌兒。汩汩石油孩子般聽話,順着彎彎曲曲的管道,湧過高山,跨過大河,去焰火裏淬火重生。隨後一桶桶油料奔向城鄉角角落落,給社會發展,日常民生送去給養,給經濟建設注入無窮動力。

石油改變着千萬人的生活。但你可知蒼茫大地上,寒風酷暑裏多少石油人,在高聳的井架上戰天鬥地,搏擊蒼穹,多少人把生命最好的年華獻給了石油。

我深入的井隊爲華北西部50175鑽井隊,恰遇他們往近百公里處的塔里木河畔轉場。不同類型的大型車輛轟鳴着,各種東躺西臥的重型設備被請上車。百十號石油人各司其職,個個一身耀眼的紅色工作服,忙碌的身影若團團火焰燃燒於寒冬。

隨着與這個羣體的相處,漸知這些常年駐紮戈壁,踏足大漠,出入崎嶇深山,迎戰嚴寒酷暑的石油人,各自都有着鮮爲人知的經歷。

隊長劉尊磊告訴我,那年井隊在荒無人煙的沙海深處,單程出井場,至有通訊信號的地方,就需五小時左右車程。大面積區域手機無任何聯繫的可能。每當有人進出井場,都會預先備一輛汽車待命。若出發車輛五小時外音訊全無,救援車輛即緊急出動。

可想而知,所有人對外沒有任何聯繫。一口井從開始工作到結束幾個月,連家人朋友都不會有隻言片語聯絡,父母妻兒,外界變化一無所知,說井場是一座孤島毫不爲過。井隊要求只要有人出去,須竭力爲大家攜帶親朋好友信件,滿足個人採購所需,做好心理安撫及事宜。

井上幹了三十年的李啓林說,以前對外靠書信、電報聯繫的時代,他們井場在塔克拉瑪干腹地,鑽桿只要旋轉起來,即使遭遇沙塵暴也不能停工,一旦停下來,鑽桿就會被地下泥漿凝固,這口井也就報廢了。只能迎着排山倒海般壓來的沙塵暴,在漫天風沙裏繼續。張口沙,閉口沙,鼻腔沙,口袋鞋襪,渾身上下都是沙。

喫蘿蔔白菜,住地窩子,照明用的有時冬天啓動不了的發電機。目之所及,除了井架就是沙漠,除了沙漠就是井架。

一次,由於種種原因,井隊需暫停鑽井工作一段時間。大部隊出沙漠時,留下四位同事守護場地。漫長的四個月時光,待大隊伍返回,所有人瞪大眼睛看着他們呆若木雞。四個人裏兩人放聲大哭,激動不已。兩人一言不語,目光呆滯,後方知這爲沙漠綜合症。

聽到這裏,我突然也想哭,也想嚎啕大哭!

他們天天面對黃沙,面對一眼望不到邊的漫漫黃沙,甚至連只飛鳥、螞蟻都不曾目睹,還有補給彈盡糧絕的無望,僅有的食物或水源變質。還有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窩子裏,沙塵暴陣陣淒厲的呼嘯,甚至不曾洗澡刷牙的日子。

我無法想象,他們如何熬過那巨大的心理崩潰期。從容接受任務安排,到焦慮彷徨,到心緒不寧,再到茫然麻木。眼睜睜看着同事情緒變化起伏束手無策。難以打發的不盡光陰,盼天盼地盼神助的心理折磨,那該是怎樣不忍目睹的一幕幕。

他們的壯舉像烈焰照耀大漠,似豐碑屹立人們心中,激勵着一代代石油人前赴後繼,無畏奮進。打高產井,打優質井,打標杆井,成爲石油人不懈的追求。用卓越告慰前輩,可親可敬的石油人,神話般在大漠創造着奇蹟,鑄就着輝煌,鐫刻着不朽。

塔里木裏地質爲鹽鹼地,農民收完棉花用大量淡水浸泡農田,下壓土地鹼性,恢復土地正常種植功能,以利於來年播種。位於塔河邊的新井場搬遷不久,臨近井場的一段土路路基較低,被灌溉水浸泡深淹。不但影響到鑽井開工作業,連生活物資也運不進去,日常用水成爲緊缺。爲先保障喫飯用水,大家不洗澡,不刷牙,幾十人同用一盆水洗臉。

書記劉彬華對我說,幾十號人用一盆洗臉水有啥稀奇,曾經我們幾十號人兩個月才洗一次澡,我不知該如何迴應他。

石油井隊是最好的熔爐,剛進隊的新人看到這種狀況懦弱膽怯,甚至產生打退堂鼓的念頭。劉書記耐心細緻做他們的思想工作,樹立新人積極向前,開拓進取,迎難而上的人生價值觀。一段時期後他們漸變得果敢剛毅,無畏無懼,工作生活盡顯男兒本色。

塔河的大漠戈壁,胡楊一千年不死,一千年不倒,一千年不朽。不死、不倒、不朽正是石油人精神的寫照,若淬火鐵流淌進石油人血液,滌盪着他們心胸。他們對親人似塔河水百般柔情,對困難像鋼鐵戰士,對工作充滿火焰般熱忱。

如今,石油人住在有空調暖氣潔淨的活動房內,休假探親按規定可乘高鐵飛機。專用石油公路四通八達,密集電網直抵井場,通訊信號暢通無阻。可隨時與千里之外的親朋好友通話視頻。野外廚房魚肉蛋蔬豐富充盈,一日三餐皆爲新口味兒,二十四小時有熱水洗澡。故往那生活不便,物資匱乏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

我每次外出深夜返回井場,由於地理環境陌生,總把不遠處儲油站那兩座高塔上不熄的火焰作爲參照物。遠望熊熊烈火,就知井場快到了,蜿蜒連綿的塔里木河快到了。寒夜裏溫暖就會包裹着我,那是我們石油人驕傲的精神家園。

我常凝視那呼嘯的烈焰,彎彎曲曲的塔河連起團團焰火,映照着井架上石油人繁忙的身影。飛速的鑽桿伴着雄渾的號子,沉寂的大地被石油人喚醒。

他們滿身黑油漬,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牙齒,這瞬間在我腦海永遠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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