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第二次做官的賈雨村,遇到了一樁棘手的人命官司。
一個叫做馮淵的男子,看上了被拐賣的丫頭英蓮,於是跟柺子買來作妾,準備三天後過門。
沒曾想到,這個柺子轉頭又把英蓮賣給了薛家。
結果兩家都不肯讓步,只要人不要銀子,於是起了爭執。
薛蟠便叫人把馮淵打了個重傷,擡回去後沒幾天馮淵就死了。
賈雨村一開始覺得這件事情很好辦,直接命人把犯人捉來拷問不就完了。
結果身邊一個門子提醒他:老爺既榮任這一省,難道沒抄一本本省的“護官符”來不成?
什麼是護官符?
這個門子解釋說:如今凡地方官者,皆有一個私單,上面寫的是本省最有權、有勢、極貴大鄉紳的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時觸犯了這樣的人家,不但官爵,連姓名還保不成呢!
就是說,凡是做官的都有一張單子,這張單子上寫的都是不能得罪的人,這個單子就是護官符。
而護官符上寫着的就是四大家族:賈家、王家、史家、薛家。
這就引出了我們今天的話題:
寒門子弟想要實現階層躍遷,最大的阻礙是什麼?
對於特權階級來說,人脈到底能用來做什麼?
01.資源和上升機會的壟斷
我們先來看看賈雨村是如何當上官的。
賈雨村本來是進京趕考的落魄書生,後來中了進士,沒幾年就升任了知府。
正是春風得意之時,因爲恃才侮上,被頂頭上司以“生情狡猾,擅篡禮儀”爲由參了一本,皇帝知道以後,龍顏大怒,下令將他革職。
按理說,像賈雨村這種沒靠山沒資源的人,要想翻身,可能性是微乎其微。
但後來雲遊揚州的時候,做了林黛玉的老師。
林家是鐘鼎之家,林如海的祖上就被封過列候,本來只封了三代,但因爲皇帝額外加恩,如今已經世襲了第五代了。
不僅如此,林黛玉的父親林如海,是前科的探花,後來被皇帝欽點爲巡鹽御史,主管江南鹽務的差事,可見皇帝對林如海的信任。
後來賈雨村託林如海給時任工部員外郎的賈政寫了一封推薦信,在賈政的打點下,賈雨村得了個復職空缺,成功重返仕途。
像林家、賈家這樣的家族,祖上幾代都是世襲爵位,可以說是深諳官場之道。
不僅如此,人脈關係網也是縱橫交錯,賈王史薛四大家族各自都有姻親關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這種關係網是高度綁定的、具有排外性的網絡,也是家族維繫自身階層和優勢的根本,可以說,幾乎壟斷了普通人的上升機會。
賈雨村這樣的寒門子弟,只能老老實實通過唯一一條向上的路——科舉,來實現階層的躍遷。
然而這條路格外狹窄擁擠,猶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即便真的通過了科舉考試,成爲了進士當了官,也可能因爲不通官場之道,而從位子上跌下來。
賈雨村正是栽在了這裏。
如果沒有林如海的推薦,賈政的打點,王子騰的提拔,寒門子弟出身的賈雨村,是不可能平步青雲,最後升任大司馬的。
而對於四大家族來說,寒門子弟寒窗十年苦讀,拼了命才能抵達的終點,也許只是他們的起點。
對於他們來說,上升的路徑要寬闊得多,且也不止一條。
爵位是世襲的,除了正統的科舉考試當官以外,還有另外一條當官的路——捐官,說白了就是花錢買官做。
不僅如此,還有家族的打點和長輩的提拔,升遷速度自然比常人要快。
背靠大樹好乘涼,有錢,有路子,這就是頂級人脈的優勢。
02.特權:避禍、好辦事
這裏再說迴護官符,薛蟠本來就是薛家的獨苗,薛蟠的母親是王家王子騰的妹妹,也是賈政夫人的姊妹。
而賈雨村的復職本來就仰仗賈家和王家,所以更加不能得罪。
所以門子纔會勸告賈雨村:小的聞道老爺補升此任,亦系賈府、王府之力;此薛蟠即賈府之親,老爺何不順水行舟,作個整人情,將此案了結。
栽過一次跟頭的賈雨村何嘗不懂得這個道理?
他發現馮淵的父母早亡,鬧事的都是想多分點錢的遠親,所以讓薛家賠錢了事,再報了一個薛蟠暴病而亡,這個案件就算了結了。
護官符是爲官的保命符,也是通行證。
賈雨村本來就承了賈家和王家的恩,也就等同於默認上了同一條船。
要想在大樹下乘涼,就要展示自己的價值和用處,懂得報恩和還人情。
四大家族之所以那麼多代能夠屹立不倒,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一直在扶持、提攜自己人,有了自己人的好處顯而易見,那就是避禍和好辦事。
避禍,就是降低風險。
好辦事,是互惠共贏。
在《紅樓夢》第十五回王熙鳳弄權鐵檻寺中,王熙鳳在饅頭庵聽主持淨虛講了一件事兒。
城裏有個大財主要嫁女兒,從小就許給了一個守備的兒子,結果後來又認識了另外一個家世更好的李衙內,大財主就想把女兒嫁到李家去。
結果兩家因爲這件事情鬧上了法庭。
淨虛求王熙鳳跟節度使講一講,讓守備家把婚事給退了,事成之後,自然有豐厚的謝禮。
這事兒對於王熙鳳來說,不過是小事一樁。
她假借了賈璉的名義給節度使發了一封信,守備家就把婚給退了。
事成之後,王熙鳳便拿到了三千兩的白銀。
王熙鳳本來一個婦道人家,能輕而易舉擺平這樣的麻煩事兒,倚仗的不過是身後的賈家。
像四大家族這樣的頂級人脈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特權。
特權意味着得罪風險高,其他人都樂於巴結、賣面子和還人情。
所以對於普通人來說頭疼的麻煩事兒,四大家族的人簡單一句話就能搞定。
03.世家文化:遊戲使用說明書
賈雨村是典型的寒門子弟,雖然生於仕宦之家,但到他時,祖宗根基已盡,人口衰喪,只剩下他一人。
只能通過科舉這條唯一的路。
賈雨村是有才華的,所以才能在科舉考試中脫穎而出,但他身上也暴露了寒門子弟的短板——不懂遊戲規則,不諳官場的生存之道,只能自己一步步摸索領悟。
和寒門子弟不同的是,特權階級,從小就耳濡目染,知道如何和大人物打交道,如何在官場中禮尚往來。
就像與生俱來的天賦一般,他們拎得清見什麼人說什麼話,如何打點關係,說話做事面面俱到。
你會發現,很多書香世家、鐘鼎之家都有家書、家訓,原因就是把家族賴以生存的這一套“遊戲使用說明書”傳遞下去。
這套“遊戲使用說明書”,就是世家文化,也是特權階級獨有的生存之道,是寒門子弟想要實現階層躍遷最大的屏障。
賈雨村本來也不懂這些的,所以第一次做官才摔得那麼慘。
別人要參你,多的是理由。但爲什麼不參別人,偏偏就參你呢?
就是因爲那時候的賈雨村什麼都不懂,很傻很天真,以爲秉公辦事,該處罰就處罰纔是爲官之道,結果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如果沒有冷子興的提點,賈雨村很可能一腳跌下去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冷子興是何許人?
他是周瑞的女婿,也是都城裏的古董商。
做古董的,只懂古董是萬萬不行的,平日裏打交道的都是達官貴人,自然要懂得察言觀色,對各大家族的彎彎繞繞門兒清。
所以在冷子興的獻計下,賈雨村才找到了那條向上的捷徑——通過林如海這層關係,攀上了四大家族。
冷子興提供的,就是混官場的“遊戲使用說明書”,他只需稍微透露點“通關祕訣”,就足夠賈雨村舉一反三了。
最後:
任何一種人脈能有效使用的前提,一定是自己有“被利用”的價值。
給機會、提拔也不是做慈善,每條捷徑的背後,也都暗中標好了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