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望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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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我回去的比以往都要早一些,說不出原因,感覺哪裏想通了。當我趕羊回家,發現臥榻養傷的爸爸正倚在鍋臺上佝僂着身子爲我做飯。之所以是爲我做飯,是我看到了爸爸做的是我愛喫的餄餎面。我趕緊扶爸爸起身,看到爸爸手裏還拿着兩顆雞蛋。

“爸,今天什麼日子?你注意腿腳。”

“今天是你的生日那。”

我別過臉去,裝作去看羊。

那一晚,爸爸燒火,我做飯。熱氣騰騰的飯端上來時,他沒喫的意思,“過了這個生日,你就去上學!”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

"爸,你的腿,還有羊怎麼……"

"聽話!"

這個面讓我吃了個淚流滿面。

第二天爸爸找人聯繫了鎮上的販羊人,再次將羊賣去一半。下午又用賣羊的錢買來一車的草料,在賣草料人的幫助下,悉數堆放在院裏,高高一垛。傍晚時分,找了村長,爲我開具了因故輟學、現欲要重新上學的文書證明。

我做夢一樣,伸手接過爸爸遞過來的嶄新票子,他看起來比我還激動,頭微微顫動着。我嘴角一撇,這次怎麼也憋不住,哭了出來,嗚咽着喊了聲“爸!”眼淚流得更厲害了。

我們一起翻出哥哥那時候讀過的課本,洗淨他那時候用的書包。晾乾後,把所需課本裝了進去。我提前一晚蒸了鍋乾糧。天剛矇矇亮我去了鎮上的學校。

到學校時,陽光已照滿大地,我頭上也沁出了汗。傳達室大叔把我引到了初一年級班主任辦公室。

雖說是班主任,可他看上去很年輕,精瘦的身材配一身潔淨的襯衣西褲,我猜想是畢業不久的大學生。我訥訥地說着自己的情況,遞交了村長開具的證明文書。他看過我的證明材料後,問了我具體輟學時間,又問了我現在家裏情況,我都一一如實回答。後面他問,你們村子離學校足有七裏山路吧,還沒有帶行李,不準備住宿?

我緊張地點了點頭,拇指指甲不知什麼時候掐進了肉裏。

“你真準備好繼續上學了嗎?”他想再次確認似的復問,“每天走十四里路!”他補充道。

“我放羊時,每天要走很多很多的路,我可以。”我的頭埋得更低了。

我感覺到他在看我,我爲了做個有禮貌的學生,還是逼迫自己擡起了頭,我聽到外面樹梢上早起的鳥兒在叫。當聽到,學校這邊由他出面去和校長說,現在我可以去班裏時。我的眼皮有點發燙,真想跪下來磕個頭,不只爲了眼前的老師,還有許多不知名的緣由。他過來幫我把背上的褪了色的書包擺正,拍了拍我的肩膀,跟着他走向教室。

那天晚上放學回家,我迫不及待往家趕,路上差點崴傷腳。只想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爸爸。

輟學前我以課本爲伴,學習紮實。自這次上學,我把上下學路上的時間都用在了背書上,甚至在夢裏都在思考習題。這樣一邊幫行動不便的爸爸餵羊除糞,一邊走讀上學,到第一學期結束時我的各科成績趕了上來。

而爸爸並未落後於我,居然可以跛着腳走東走向,幹簡單農活。到一學年結束時我考進了學校前五名,爸爸這時也足能夠去山裏放羊,還重新撿起荒蕪的土地,一早一晚去耕種。家雖然只有父子倆,可也真如鄰居所說,老吳家有點人家兒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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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依然平靜如水,兩個男人的生活似乎天然就是安靜的,泛不起什麼好看的浪花,可我和爸爸卻卯足了勁,彷彿在與什麼較量似的。我在一定程度上完全能理解爸爸,而我想給爸爸一個安慰的同時自己也想證明着什麼,心底如長了泉眼,我們看起來忙活的不一樣,其實說到底卻也一樣。

沒什麼事情發生,對於我和爸爸也不失爲是件好事情,我漸漸喜歡上這種日子,踏實得如同未翻耕的土地。三年彈指一揮,爸爸將脫粒完成的小麥裝入大號糧倉的季節,我成功考入了縣城高中,我把通知書拿回來那一刻,爸爸接過來看了又看,末了輕輕拍着通知書,說,“放好,放好,千萬別丟了,咱們還得接着上。”

中考長假我在家無聊時,經常去山上找放羊的爸爸。他還是話不多,臉卻不再如以前那樣一直板着了。爲了使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變得親密,我得空就進一步靠近他,怕他嫌煩我就滔滔不絕地自說自話,說着學校裏所有的見聞。其實在學校我委實不怎麼講話,可我卻很開心能如現在這樣達到纏他的目的。漸漸發現他比早些年更容易相處,更爲重要的是他沒表露出不耐煩的樣子。

後來在放羊歇息時,我除了幫他卷旱菸,還去高處山樑頂上揪野韭菜花。我手腳靈活攀爬不在話下,可有次不小心胳膊觸碰到了草葉上的毒刺蛾,瞬時一陣劇痛,紅腫難忍,比以往碰到的毒蛾都要厲害。爸爸看到後,立馬在附近拔了株不知名的窄葉草嚼了嚼,幫我塗抹在患處。我大概知道那是一味藥草,敷上後刺痛感確實緩解到我能捱得住的程度。

“想不到這葉子還真管用哩。”我笑嘻嘻地說。

“藥材和草終究不一樣,人要跟藥材一樣,也算沒白活。”我思慮了頃刻,好似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

我盯着看了又看那株藥草苗,發現附近竟有不少。我繼續在爸爸那裏瞭解到好幾種藥材,棘菀,黃楓、柴胡。我爲了認清藥材,在那個山頭踅摸了好一會兒。

“爸,我能認出藥材了。”我開心地跟爸爸一一指認手裏折斷的藥材苗,“這藥材看上去就有靈氣,長在草裏也不難認。”

爸爸對着我笑了笑,他那又該刮的鬍子今天看上去格外順眼。

此後跟爸爸出山,我手裏多了一把鎬頭,因爲我知道藥材還能換錢。到快要開學時,賣藥材的錢足夠我買新書包被褥,還有喜歡的課外書。

九月份一個早晨,爸爸將我送到到鎮上去坐車。臨上車,記憶中他唯一一次摩挲了我濃密的頭髮,雖然一手老繭,可我卻感受到了的輕柔,如午後蒲草須一樣溫暖。他簡單地說道,“去吧,車要開了。”

走進車門時,我如同遊子般依依不捨,我向爸爸揮了揮手,擠出一個微笑。

“別惹事,好好上學!”爸爸最後叮嚀道。

我的心沉了一下,只那麼一瞬。車緩緩開動,我看到站在原地的爸爸一點點矮了下去,最後消失在灼灼的朝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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