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学校的大学老师

作为六零后,我们生长在一个动荡的年代,在那样的年代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那时候的小学老师,相当奇缺,能识几个字的,就能当老师。

我们念初小的时候,是在隔壁村庄上,教室就在两间低矮的土坯房里,一间是一二年级的复式班,一间是三年级班,两名老师教着我们几个村庄上的十几个学生。

那时候没有幼儿班,上学就算是一年级了,可以跳级。我是十岁才上学的,虽说有点迟,但我一年之中连跳两级,年底的时候,我已经是三年级的小学生了。因为在十岁之前,我在家里已经将小学一二年级的课学得差不多了。

一二年级的学生是没有课本的,老师给每个学生发一本手写字块的小册子,称之为“识字块”,再教学生一些十以内的加减算法。这些,我的父亲在家里已经把字块写好让我念过了,十以内的加减算法我已经会了,所以上学后从一年级跳到了三年级。

我们的初小三年,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学完的。那时候,我们非常向往早点到大队小学念高小,因为那里,有一个大学张老师在那儿代课。

这个大学张老师,就是我们本大队人,他曾在省城大学里当老师。由于zhengzhi运动,张老师在学校被划成you派,被学校谴送回乡改造。当时大队小学正缺老师,于是张老师带着“帽”子在我们大队小学做了老师。

我们是幸运的,张老师把我们的语文、英语、音乐、美术课程全包了。在其他大队小学只上语文和算术两门课程时,张老师却给我们上了这么多的课。

我们到公社上初中时,好多学生没有学过汉语拼音,英语、音乐和美术更是无从谈起。所以我们大队一道去公社上初中的二十几个学生中,在初一的时候学习起来是很轻松的。因为初一时上的汉语拼音和英语,老师只是一古脑地倒出来,不管你能不能接受,听懂听不懂。

在那个风云动荡的年代里,张老师在一边给我们上课的同时,一边还要接受再教育。每当要召开群众大会时,张老师都会无一例外地被“请”到大会台前的一侧,和那些地、富、反、坏、右分子一起亮相。

更有意思的是,每次大会的标语,都是出自张老师之手,因为张老师的一手字写得太漂亮了。在贫下中农的监督中,张老师在写完标语后,又回到他的队伍中去。

张老师一共养了两个孩子,第二个孩子在几个月大的时候夭折了,张老师将孩子埋了以后,有时在孩子的坟前烧点纸钱。春节的时候,张老师在自家的春联上用英语写字,别人看不懂春联上写的是什么。

这些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时任公社书记那里。这个公社书记是个反潮流反上来的新型干部,对搞封建迷信活动的人,他是逮着不放的,在大会小会上都要点名进行批判。每次的大会上,公社书记都要拿张老师的事来说,每到这时,张老师的头就低得更低了。

张老师一边接受改造的同时,一边对我们的学习严厉苛刻。记得我们在学习汉语拼音时,对后鼻韵母ang、eng、ing、ong常常分不清,在一次测验时全班皆错。张老师气得从外面的田埂上抱来一大捆枯了的葵花杆子,每个学生面前放一根,照学生的头上打,打断为止。

下午上课之前还有一堂大字课,就是用毛笔在大字本上写大字。毛笔字写得好的,自然会得到张老师的赞赏,写得差的,少不了张老师的一顿“刮牛”(手指弯曲刮在学生的头上)。通过练习,我们班上多数同学的字写得还是比较好的。

张老师为我们开设这么多的课程,开阔了我们的视野,增加了我们的学习兴趣。有一位同学的绘画基础较好,经过张老师的悉心辅导,进步很快,后来这位同学终于考上美术院校,成为画家。

我们升入初中后,张老师又被借调到县第一中学高中部当老师。我们的县一中,可是我们县的最高学府,在那里,张老师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平反昭雪后,张老师没有回到省城,被县一中留了下来,终生从事着教师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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