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通文化傳播的關節點——舒生讀《論語》第一百五十三

司馬遷在《史記》中,對劉邦有過這樣一段外貌描寫:“ 高祖爲人,隆準而龍顏。” 南北朝的《裴駰集解》一書中引三國時文穎的原話,說:“準,鼻也。”《後漢書》描寫光武帝劉秀時,曾道:“身長七尺三寸,美鬚眉,大口,隆準。”唐朝的李賢注曰:“隆,高也。許負雲:‘鼻頭爲準’。”許負同樣是西漢人,也就是說在西漢的時候,“準”即是“鼻”的雅言,“隆準”在雅言裏面,就是“高鼻頭”的意思。如果不瞭解各個地方,各個時期的方言和官方話相關知識,沒有看經史學家們的這個註釋,很多人就讀不懂古代的書籍,他們就不知道“準”還有“鼻頭”這個意思。

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

雅言,類似於今天說的普通話,清朝叫官話,孔子時代叫做雅言,官方口音,又叫正音。詩指的是《詩經》,書指的是《尚書》。執禮,就是主持儀禮,今天說的當司儀。《周禮》記載“大史”“小史”的贊禮職責,在朝廷舉行祭祀、會同、朝覲等活動時,由大史、小史協同主持儀式。

雅言的說法從周公那裏來的,周公的偉大貢獻中,包括一本中國最早的詞典,叫《爾雅》,爾,或作“邇”,接近的意思。雅,一個牙,一個佳,牙是用來咬文嚼字的。佳,指犬齒,古人視爲發音的基準牙。爾雅,就是用詞要接近準確,發音要接近標準。各地有各地的方言,以什麼地方的發音爲雅言呢,一般是以首都的發音爲雅言。比如現在的普通話,是以北京語音爲標準音,北方方言爲基礎方言。在周朝,就是以國都鎬京的語音,也就是西安話爲雅言了。明朝官話一直都是以南京的下江官話而不是北京話爲正朔。朱棣遷都北京的時候,從南京以及附近一帶帶去了大量的人口,這就是明朝北京人的基礎。所以明朝時期官話基本是江浙滬一帶的吳音。

推廣普通話,是歷代王朝的重大政治工作,《周禮》規定,每隔七年,要各國諸侯的“象胥”,也就是外交人員、翻譯官,要到鎬京來統一培訓一次,一是正音,二是君命文辭的統一翻譯。每隔九年,瞽史,指樂官和史官,要來京培訓一次,也是集中進行文字和讀音,包括樂音的規範訓練。給人正音,還要給樂器調音。“正於王朝,達於諸侯。”所以中國能維持統一國家到今天三千年之久,跟推廣普通話也有很大關係。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孔子是山東人,平時講山東話,他什麼時候講普通話呢,讀《詩經》、《尚書》的時候,他用普通話讀。行禮儀,有正式禮儀活動的時候,他講普通話。

到了秦始皇時期,面對各國不同的文字,又推行了“書同文”,統一各國文字。用簡化的秦文“小篆”作爲標準文字,廢除西周以來的“大篆”和東方六國通行的“古文” 以及其他異體文字。並由丞相李斯和趙高等人領銜編寫小篆字書,規定作爲學童必讀課本,想入仕者要通過考試及格才能擔任官吏。 另一方面由於戰國以來王權加強,官府事務紛繁,公文數量大增,這在實踐中又產生了更爲簡化的字體——“秦隸”。這種書體在民間流行較早,1975年湖北雲夢出土的一批秦 統一前夕的竹簡,其字體就是用墨筆書寫的秦隸。

後人評價秦始皇是一個擁有雄才大略的皇帝,統一了中國,開創了延續了兩千年的中央集權制、郡縣制,另外一個很重要的改革就是“書同文、車同軌、行同倫”,就是讓全國統一思想。如南斯拉夫的塞爾維亞人與克羅地亞人,原來實際上是同一個民族,講同一種語言,但因信仰不同的宗教(東正教與天主教),採用不同的文字(基里爾文字與拉丁文字,基里爾文字即斯拉夫文字),結果分裂成爲兩個不同的民族。彼此之間不能相互理解,就容易分裂。而中國作爲一個統一的大帝國要用同一種文字,要用同一種度量衡,這樣大家相遇時就可以互相溝通、互相理解了,這些實際上是維繫和凝結一個國家最重要的東西。

但是,任何開創性都有代價,老百姓從不適應到適應往往有個過程。所以,回望封建王朝史有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就是所有這些具有開創性的朝代,最後都出現了短命的現象。當年秦朝開創性地制定了很多開創性的制度,而且很多制度一直延續了上千年,但是秦朝卻是特別短命的一個朝代,只有幾十年就滅亡了。秦朝之後就是漢朝,漢朝實際上並沒有什麼開創性的東西,它其實整個繼承了秦朝的這套衣鉢,包括郡縣制在內的這些東西,但是漢朝延續了好幾百年。後面另一個開創性的朝代是隋朝,後面延續上千年的科舉制、現在還在發揮作用的大運河等,都是出自隋朝,但同樣隋朝是個曇花一現的朝代,而緊隨其後的唐朝,卻無疑是一個偉大的朝代,也是中華文明的巔峯時刻。

回到原文,正式禮儀活動要講普通話,這是政治原則。就像香港一回歸,香港官員宣誓就職,也必須用普通話,97年的時候,他們講不好,用廣東話笑稱“普通話”是“刨冬瓜”,但也要認真刨。刨了十幾年,現在都刨得不錯了。祖國統一,文字要統一,發音也要統一。

這一點今天看來,意味深長,這是文化傳播的關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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