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主義的哲學》節選(二)

▼人工樂園和酒池肉林

日本人很擅長美化生活。花鳥風月、品茶、插花、庭院、俳句,事實上都是很容易就能得到的事物。而這些事物又來源於大自然,不怎麼花錢就能得到。連豆腐店的老頭都會斟酌出幾句俳句來,連團地的少夫人都有池坊流花道的證書,真是想讓人不愛都難。在廁所插上華麗的花束來實現自我滿足,說起來也真是有點可笑。仔細一想,也許日本人都在淡化隱士的理想並想方設法在自己身上實現。

西洋人便不會考慮這種風格的東西。與其在廁所裏插花,還不如先考慮發明能使生活更便利的下水道和水洗裝置。追求合理性的西洋文化就是從數千年前開始這樣逐漸建設起來的。

日本的隱士也好,色鬼也好,這些代表着日本頹廢主義的形象,無論他們在精神上追求多麼高尚的境界,在物質上其實是悲慘而貧瘠的。

像太宰治也好,坂口安吾也好,田中英光也好,請讀一讀所謂的日本頹廢派文學。他們喝酒的地方,一定逃不脫那種周圍堆滿了垃圾的站前市場,空氣中瀰漫着烤雞肉串的味道,再走幾步就能看到的掛着紅色提燈的、叫做某某橫町的燈光陰暗的居酒屋。和他們一起喝酒的不是剛從鄉下出來的酒吧裏的小姐,就是被家人出賣的玉之井(*1)娼妓。總而言之,都是猶如在陽光下剛剛綻放的花朵般的女人。

日本人的興趣和美學歷來就是如此貧乏狹隘且充滿陰冷潮溼的氣息。一直到明治時代以後,這種風格的小說也理所當然般頻繁出現。私人小說便是以前日本隱士愛好的文學,也就是居酒屋橫町的文學。

像是擁有棋子般的街道、高層公寓、或者是公園、高速公路、遊樂園、清潔的廁所這樣設施完善的近代都市,往往是以能源爲先、合理主義爲基準來進行思考的計劃縝密的長篇小說或是本格小說(*2)裏的一般場景,而很遺憾當時沒有在日本的小說中出現。

即使同樣是美化生活,西洋的快樂主義就像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精神力(知性)和物質力(技術)在地球上建造一座幻想的城堡。像哥特式的寺廟和法國路易王朝宮殿的豪華絢爛,是金閣寺和桂離宮的美學所無可比擬的、以能源爲先、計劃縝密的思考方式爲基礎的、崇尚快樂的意志的產物。

若是拿西洋人特有的生理劣根性和日本人來比較,並以之前所說的頹廢主義來做比喻的話,那也就相當於是拿牛排的執拗和蕎麥麪加豆腐的平淡來做比較而已。


太宰治有句名言叫做“月見草被富士山襯托得很好看”,坂口安吾有句名言叫做“櫻花下總有風吹拂”,日本代表性的頹廢派作家總是像這樣表達着淡泊的、純情而可憐的、無慾而恬淡的東西,就好像一株植物那麼平淡。

*1 玉之井:從二戰戰前到1958年日本實行防止賣春法爲止,位於舊東京市向島區寺島町的私娼街。

*2 本格小說:心境小說、通俗小說或者是與突出目的意識的小說相對應的小說。題材來自廣泛的社會現實中。作者站在第三者的客觀立場上,在作品的背後,客觀地描寫了事件的真實和人物的心理動態,而成爲藝術創作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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