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事預言小說集


一種綠褐色行將衰老的感覺,無用的感覺,在切割成圓點的秋日光影裏晃盪。

羅恩眼裏的黃昏全變了,變得了無生趣,同時感到一種潮溼的絕望感沿着手指出血的地方爬滿全身,這種感覺逼迫他不得不妥協地想起很多從前根本不放在心上的事情,比如要是有個妻子的話,情況就不會這麼糟糕。

寫作的詛咒還真是沒完沒了,像是那種不懷好意的玩笑。這一次羅恩寫了一個老套的出軌故事,故事裏有一段是這樣的:

故事裏的男主一邊切水果,一邊和發現自己出軌的妻子吵架,男主一直否認,可是很不小心的是,他的手指被水果刀切掉一塊皮,吵架就此結束。

現在羅恩的手指也掉了一塊皮,那層皮掉進了水池,衝進了下水道,那隻削了一半皮的雪梨上沾染了鮮血,羅恩覺得很噁心。他隨意地在手指上貼了一塊還有一個月就要過期的創可貼,那一刻他酒癮上來了。

臥室的壁櫥中央,綠色透明的酒瓶閃着光,一部分光斑遮住了裏面如同吉祥物般的遺物:一些捲成蛋卷一樣的武俠小說手稿。

他對着瓶子默哀了幾分鐘,雖然他一向不屑迷信任何東西,他還是做了,他不得不想到噩運基因可能會延續,叔叔短暫的一生像是前車之鑑,那個從不吐露心事的叔叔,突然有一天像是一個可怕的預言般死去。

羅恩翻開手機看了一眼寫作清單,最近幾個月寫了五篇小說,那些小說裏的某些情節似乎有了穿越虛構的能力,一個挨一個發生在他的現實世界。

第一個小說中的情節在現實中應驗,並沒有引起羅恩注意。他寫了一個身上奇癢的人和妻子做愛,他忍受着麻癢的折磨,還要忍受妻子故意的挑逗,整個人陷入一種愚笨的氣氛裏,竟奇蹟般完成了結婚三年來最滿意的一次夫妻生活。

大概寫完這個小說三天後,羅恩的右腿內側起了一些紅色疙瘩,也是奇癢無比,他癢得第一次咒罵了絮絮叨叨的女友藍小姝,那個女人氣呼呼地沒有刷牙就從屋裏消失了。

羅恩癢得失去理智,迷糊中想起酒友宋鵬。兩人在某次喝酒時認識,一見如故,認識的當天,就在一家酒館聊到深夜,羅恩記得宋鵬是一個醫生,後來還接受宋鵬提出來死後要捐贈遺體的想法,跑到紅十字會中心簽了一份遺體捐贈協議。

羅恩撥通宋鵬電話,快進掉不得不說的那部分廢話後,他說,我好像感染了什麼病?身上好癢,癢得想死。

宋鵬說,媽的,要不我先給你看看?

媽的,是宋鵬的開篇語,沒有這句,他似乎無法說出任何話。

羅恩穿着一件短褲就跑到宋鵬的醫院,之所以穿短褲是一種對裸露的坦蕩,而掀起來再裸露的行爲在酒友這種關係的朋友面前,他無論如何也幹不出來。

宋鵬看完說,媽的,不用去皮膚科看了,蟎蟲咬的,去藥店買點藥膏塗幾天就好了。羅恩說,你不是神經內科嗎?也懂皮膚科?宋鵬說,媽的,也就懂一些,我老婆就是皮膚科的。哈哈哈,羅恩有些尷尬地笑了,喝了幾次酒竟然不知道宋鵬有老婆。

藍小姝晚上又回來了,這個明明是中國人卻長着一雙藍眼睛的江南女孩(也可能是貧血造成的藍眼睛,反正她是這麼解釋的),對於他早晨的咒罵沒有再提,一個人做好了晚飯,洗澡後還跪在地上給他的大腿塗藥。

過了幾天,他終於不那麼癢了,就開始寫第二個小說。他寫了一個在交通事故中毀容的男人愛上了他兄弟的醜老婆,最後在他兄弟家喝了一杯檸檬水後死掉的故事。

寫完這個故事後的又一個第三天,他酒後騎自行車回家撞到灌木叢裏,一根尖銳的樹杈劃破了左臉,他去醫院縫了五針,長了一個月還是在臉上留下一塊永久的傷疤。

他才錯愕地把這些倒黴事和他寫的小說聯繫在一起,充滿某種宿命般的意味。

藍小姝一直想結婚,羅恩一直想寫出最滿意的小說。羅恩說,等我寫出那個小說,我們就結婚。這樣的話說了三年,他臉上有疤以後,藍小姝就再也沒有給他機會說了。

藍小姝收拾好行李,所有關於她的東西以及她給這個屋子買過的東西都帶走了,徹底地從他的世界消失。

羅恩披上一件自從買來就再也沒洗過的灰色大衣去了李慢遠家。李慢遠是他混沌生活裏唯一還在來往的大學同學。大四時,兩人因爲購買了同款情趣工具,一夜之間,友誼從普通同學發展到一起喝酒的好哥們。

砰砰砰一陣亂敲門後,羅恩攢了一路的話突然憋回去了。李慢遠的女朋友林霞穿着一件裸背的睡衣站在廚房洗水果,這個女人在某次醉酒後在羅恩的大腿上留下一個巴掌印,那個印子當天晚上就消失了,可那種過電的感覺經久不散。

沒有人知道他要來。李慢遠光着上半身開門,又跑着進屋穿了一件球服坐在客廳的沙發。林霞洗完水果,從兩個男人眼前飄過,進入臥室半天后,穿着一件薑黃色連衣裙,嘴脣上塗着玫瑰色口紅,任誰看了都知道她精心裝飾過自己。

沒有人注意到他受傷的手,小狐狸仙酒已經擺在茶几上,三個人就着櫻桃,西梅和梨一杯接一杯,羅恩先醉了。他說,老子好像被詛咒了。林霞哈哈哈一陣笑,說,誰不是被詛咒了,要不然人爲什麼都要死?羅恩聽了,覺得這句話可以放在某個小說的開頭。

羅恩也哈哈大笑起來,李慢遠踢了他一腳,給了他一個逐客令的眼神。他站起來,發現左手食指上的創可貼的邊緣捲起來,那種痛苦的提示令他的心情更絕望,他假裝接起一個電話,順勢從屋裏面退出來。來到馬路上,掛着彩燈的桂花樹閃着綠瑩瑩的光,刺得他眼睛疼。他頭痛欲裂,腦子裏還在想着下一個小說的名字。

可回到家,他一個字也寫不了,大腦一片死寂。他坐在一盞燈罩上印着“愛自己是終生浪漫之始”的橘紅色檯燈的光圈裏連煙都不想抽,他第一次發覺煙味噁心,要是能抽菸的話,他倒是可以發出一些“呼”的聲音製造出一種有人安慰的錯覺。

要是有個妻子的話,如果這個妻子是藍小姝的話,他還可以聽着妻子絮絮叨叨的廢話然後喊上一句“閉嘴”,留給妻子一個趴在牀上呼呼大睡的背影來證明他作爲男人這種動物的一些尊嚴。

他又看了看那盞檯燈上的字,傻里傻氣,和藍小姝一樣的傻氣,也是藍小姝爲了投其所好買給他三十五歲生日的禮物,他嘴上說很喜歡,心裏卻覺得像是收到一個嬰兒的玩具那般好笑。

他把目光轉向檯燈邊上的紫檀木書架,書架上擺放着一排書名是《暮春與甜蜜採集者》的書,毛茸茸的灰塵把那些書當成溫暖的巢穴,一層層壘起來,布丁般平滑的灰黑色表面幾乎快要遮住作者的名字:微風爆裂者。

那是他衆多筆名中的一個,他從未以他的真名“羅恩”寫過任何文字的東西。

羅恩偶爾會恍惚而不可深思地想起,他是如何開始寫小說的?應該是那一天了,那一天他從一個噩夢中醒來,發現窗外大雪紛飛,他突然很想在那一刻寫小說。

那一年,他三十一歲了。

那年的春天,他剛從英年早逝的叔叔那裏繼承了一筆錢和一棟小鎮上的房子。

那棟房子裏什麼都有,只缺一個女主人。如果叔叔不是死於突如其來的車禍,他可能會成爲那個小鎮上最好的語文老師,或者某個幸運的女人最好的丈夫。

可是令羅恩震撼的除了叔叔的突然死亡,還有在叔叔死後,羅恩在叔叔的抽屜裏發現了一些小說的手稿,寫了些武俠裏的男男女女,打打殺殺,像是一個個叔叔的附體。

羅恩的家族裏沒有一個在寫作上成就閃耀的人,只存在着像他和叔叔這樣偷偷寫作的人,大多數人淹沒在活着的物質層面,成爲包子鋪老闆,縣城銀行行長或者重症監護室裏的護士,幼兒園老師,每個人的內心世界密不透風,黑漆漆地就像關閉的電視機。

羅恩小心翼翼把那些武俠小說的手稿捲起來,放在一個閃着綠光的透明酒瓶裏,像是某種圖騰崇拜般地擺在臥室的壁櫥中央。

羅恩不忍心消費叔叔餘願未了的錢,最後匿名捐給了那個小鎮上唯一的一家圖書館。

之後羅恩也開始拖拖拉拉地寫小說,最終寫了十五篇短篇小說並陸陸續續投稿銀河系外雜誌社。那是一本總是發表一些毫無邏輯但腦洞大開的小說雜誌,反正介紹上是這麼寫的,他某次乘坐火車在一份免費的報紙上發現它的投稿郵箱並記在備忘錄裏兩三年。

一個字裏行間從屏幕裏散發着孤獨氣質的女編輯,其實不知男女,他想象中可能是個女人,極力推薦某個他從來沒聽過的出版公司出版他的小說集,一年後《暮春與甜蜜採集者》問世,從一開始就無人問津。

他並不在乎寫作會帶來什麼名望,他把寫作當作一粒對抗時間的良藥。在寫小說之餘,羅恩喜歡幹一些機械的體力勞動,既不會餓死,又能放空大腦,那是屬於“喫飯羅恩”該乾的事,爲了讓“做夢羅恩”繼續寫小說。

李慢遠總是在醉酒後嘲笑羅恩的活法,以一個成功律師忠告似的語調說,你一個法律系重點大學畢業的大男人竟然過着靠體力勞動謀口飯的生活,太窩囊了。可氣的是,你居然還有藍小姝這樣的女朋友。

羅恩嘴上總說,反正先活着唄,心裏卻想,如果李慢遠知道他竟然還在寫小說,一定會把他拉入社交黑名單,李慢遠曾說過,他厭惡身邊有個會寫東西的人。

那麼現在呢?還要繼續寫下去嗎?寫作的詛咒啊,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如果繼續寫下去,壞事就會在現實世界應驗。

羅恩躺在散發着黴味用紫色牀笠鋪成的圓形木牀上,第一次在夜間沒有寫作,竟然想念起藍小姝半夜的磨牙聲。那個女人不睡覺的時候樣子斯斯文文,說話輕言細語,可到了睡着以後,打呼放屁磨牙,感覺像是被另一個活得粗糙的女人附了體一樣。

藍小姝,就是這樣一個奇妙的複雜有機體曾在深夜給了他無數次寫作的靈感,那個女人並不住在這裏,但常來這裏睡覺,她好像很忙,總是加班到深夜然後躺倒在他的牀上呼呼大睡。

羅恩突然意識到藍小姝可能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知道羅恩在寫作的人,從第一天認識就知道,在這個溫柔又怪異的女人面前,他是全部的羅恩,儘管他們混在一起生活纔不到四年。

他們如何將彼此的生活混在一起的?就像往牛奶里加辣椒醬。

天呀,他差點想不起來,他居然快忘了。就像此刻他快忘了他是睡着還是清醒?羅恩不自覺地將那隻受傷的手滑向大腿,沒有開燈的臥室牆上有幾束細長的光影在晃動,光可能來自樓下的理髮店。總之,事情突然發生了變化,他開始痛哭,藍小姝就消失了。

孤獨的身體從緊張到放鬆不過分秒間的事,就是這麼奇妙,他本以爲藍小姝會一直在,然而她並沒有出現,另一個女人出現了,他叫出了那個女人的名字,他感到羞愧。

同時他又興奮地從牀上爬起來尋找新的牀單,發現櫃子裏什麼都沒有,藍小姝什麼都帶走了,他原來的那些牀品又早就扔了。

喝酒的週末又到了,羅恩和宋鵬聚在老地方,兩個人像是兩個巨大的不透明星體,僅靠着些微弱的光影喝酒聊天,兩人說起男人的性幻想。

宋鵬說,媽的,我沒有什麼幻想,只有身體的運動,還有一些不得不做的不耐煩,不過男人性幻想這種事,和鼻子癢了想要摳鼻屎一樣正常。

羅恩說,我原以爲愛是興奮劑,最近我發現並不是,身體就是身體,靈魂就是靈魂,身體喜歡的靈魂並不喜歡,而靈魂嚮往的身體卻沒有反應。

宋鵬笑起來,說,媽的,哪有那麼複雜,愛就愛,不愛就不愛,甚至愛不愛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有個女人,你得假裝從一個女人身上了解了所有的女人。

羅恩哈哈大笑起來,心想從藍小姝這樣的女人身上,能瞭解其他女人什麼?

女人的結構和難以捉摸嗎?

喝酒,睡覺,幹活,羅恩暫停了寫作。他頻繁地上李慢遠家,喝醉了纔回自己家,大多數時候,他都能見到林霞。羅恩發現,林霞屬於那種攪動情緒的高手,眼神和恰到好處的玩笑,總是讓他忍不住想要寫小說。這個女人總是閃着狹長的亮眼睛看着他的左臉,好像那個傷疤上有什麼天大的祕密需要研究,或許是一些鄙夷,一些厭惡。

他立刻抓住這莫名閃現的寫作靈感,創作了一個住在高原上時間流逝的很快的男人和一個住在海邊時間流逝的很慢的女人之間網戀的故事。但兩人都有抑鬱症,覺得活着無趣,男人和女人最後相約在一起跳海,結果時間失去秩序,女人遲到了,男人先跳了,女人以爲男人沒有來,等了三個小時後,最後決定不跳了。

羅恩就這樣又開始了寫作,因爲他想,即使不寫,生活也沒有一個好事發生,壞事也不曾停過,那爲什麼非要停止寫作呢?

羅恩寫完這個小說後,興奮地失眠了。他打開手機發現某個社交賬號上,剛好林霞發了一句:睡了嗎?他都不知道何時加了林霞的社交號,也許是某次醉酒後。

他平時很少用社交賬號和別人聊天。此時他心情很好,幾個小時前喝了一些酒,於是頭腦熱烘烘地發了一條信息給林霞:可否單獨見一面,我想和你一起睡?林霞回:在哪裏睡?羅恩說:管它哪裏的,我們一起去找牀。林霞說:好。

羅恩把這個故事寄給了銀河系外雜誌社,又是那個有點神經質的女編輯用郵件回覆他:你好,微風爆裂者,已經好久沒有讀到你的稿子,我以爲你已經放棄寫作了。不幸的是,我們雜誌社快要解散了,已經沒有人投稿了,如果可以的話,最後一期雜誌將全部刊登你的小說。

羅恩整理了近幾個月寫的六篇小說,取名《壞事預言小說集》,打包發給了那個女編輯。可笑的是,他從來沒有真正見過這本雜誌,他有時懷疑這本雜誌根本不存在或者那是他一直幻想出來的一本雜誌,女編輯也是幻想中的女編輯。

在見林霞之前,羅恩做了一些不像他這種人會做的事。比如去洗衣店洗大衣,去樓下理髮店剪了一個髮型,去超市買了玫瑰氣味口香糖,去內衣店買了新的四角內褲。

見面的當天,他帶上那隻放在抽屜裏蒙灰的機械腕錶,調準時間,穿上那件新洗過散發着人造薰衣草香氣的灰色大衣,第一次打了一輛出租車去了火車站。他們約在一千公里外的一家海邊旅館有水牀的房間見面,那裏的海邊有陡峭山崖,還有一座圖書館。

羅恩已經很久沒有坐火車,最近的一次還是兩年前和藍小姝坐下午的一趟慢火車去南京的雞鳴寺看櫻花。噢,他還是會想起藍小姝,他像是坐上了一輛藍小姝回憶專列車,揮之不去的那些美好記憶令他心煩。大學畢業後,羅恩像是種在這個無人問津的小城,長成一棵營養不良的烏桕樹,重複着一種沒有現在與未來之分的混沌生活。

羅恩抵達那座海邊圖書館的時候,藍小姝又消失了,像是突然抽離。羅恩看了看手錶上的時間,與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他穿梭在黃昏餘暉反射在書架上的光影裏,對任何書都沒有興趣。他發了一條信息給林霞:嗨,到哪了?我在海邊圖書館。

發完,羅恩覺得身體發冷,其實天氣並不冷,深秋的黃昏絲絲的清涼令整個圖書館籠罩在一層幸福的光影裏,那種恰到好處的亮度和光線,令人感到莫名的開心。

他冷,可能因爲他不太習慣和一個即將一起睡覺的女人聊天。羅恩心想,等着就是了,發什麼信息。如果對方不來,他就當是旅行,如果來,那就直接去房間裏。語言在這樣的事情上,有什麼意義呢?

羅恩在一種現實與夢境無法區分的睡意中步入一間圖書館內的咖啡館,灰色的水泥牆面和貼滿舊報紙的天花板,白色桌椅和黑色吧檯,加深了夢境的真實。

咖啡館裏那些純白色桌椅上坐着一些安靜的靈魂,咖啡的熱氣縈繞在臉與書籍之間,那些靈魂的孤獨因子浮在那些舊報紙上,羅恩點了一杯拿鐵咖啡,他並沒有意識到這是藍小姝的習慣,他從不喝加了牛奶的咖啡。

咖啡館在二樓,羅恩靠在窗邊的位置看向大海的方向,那裏已經沒有什麼人,天黑了,比上個月早了半個小時。他再次看了看手錶,時間指向六點零一分,還有半個小時,林霞該到了。

咖啡館裏鍍上一層薄霧般的粉色,像是海邊粉色貝殼的反光。而事實上窗外一片漆黑,咖啡館落入四野的黑色,像是海邊的星光。

羅恩狠狠掐了下大腿,很疼,不是夢境。但又像是夢境,夢裏也會疼。要不然爲什麼藍小姝的身影會突然出現,穿着一件深藍色連衣裙,像是從童話世界裏走出來的人。她很不耐煩地說,想見我何必這麼大費周折?

羅恩曾想過林霞不會來,就是沒想到來的人是藍小姝,像是某種召喚。他低着頭看手機,就像藍小姝並沒有出現一樣,手機上那個叫做林霞的女人和藍小姝重疊了,他猛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可惡的錯誤。

最大的醒悟是他很少和藍小姝在社交賬號上聊天,一般都是打電話說事,見面聊天,以至於他從來️沒有發現藍小姝社交賬號的名字叫“沙小姐”,和那個女編輯的暱稱一樣。

現在該怎麼繼續?羅恩笑了笑,站起來拉起藍小姝的手去了那間提前預定好的房間,就當是從前某個平常的夜晚,他們睡在那張每天都是新牀單的圓形木牀上,擁抱彼此。

他表現的心不在焉,整個沉默又親密的過程中,他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到底是誰?只是輕輕地修改一個備註,像是開一個愚人節的玩笑,就毀了他所有的尊嚴。

某次醉酒後,林霞還是李慢遠?如果是林霞,算是對他的厭惡?如果是李慢遠,是報復嗎?現在該怎麼辦?他很想去跳海。

“我想跳海,你去嗎?”

藍小姝錯愕地看着他,一種絕望的辛辣味從鼻孔裏散發出來,刺激着她打了一個噴嚏。

她說:“你敢,我就敢。”

羅恩站在一處陡峭的山崖上,藍小姝站在後面。藍小姝說:“如果你先跳了,我沒有跳,算不算我謀殺了你?”

羅恩說:“如果能這樣死也挺好,我對不起你,雖然我曾以爲我愛你。”

藍小姝說:“不想一直寫下去嗎?堅持不死,直到寫出最滿意的故事?”

“誰又能堅持不死呢,最好的故事從來不存在。那是騙你的謊話,我根本不想娶你。”

“其實那已經不重要了,你跳吧。”

一片漆黑中,藍小姝的聲音戛然而止,他以爲藍小姝睡着了,也許再過一會,藍小姝的磨牙聲會驚動海邊的魚,他閉着眼睛聽了一會四周的聲音,海水製造出一種喧囂的寧靜,他準備跳了。就當他有翅膀,如果沒有,到了水裏,就當他身體上長着一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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