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月香裏說桂花

本文章參加簡書官方有獎徵文「中秋賞月大會」

汪曾祺在《人間草木》中,有段說梔子花的話:“梔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撣都撣不開,於是爲文雅人所不取,以爲品格不高。梔子花說,‘去TMD,我就是這樣香,香得痛痛快快,你們TMD管得着嗎!’”

不足百字,汪曾祺兩爆粗口,爲梔子花打了一個抱不平,可見其對她的厚愛,以及對虛僞文雅的極度反感。

梔子花一旦綻放,其香極其燃爆,老家話叫“pong(音碰)香”,也是沾在衣服上、頭髮裏,“撣都撣不開”的意思。與她相比,桂花則要內斂恬淡得多,但今年她卻一反常態,開得格外恣意、霸道。

就在那場雨後,彷彿一夜之間,全城的桂花都開了。

於是,整個城市都包裹在她的香氣之中,就連小區地下車庫這個充滿廢氣的地方,也全是她的花香。白天,要淡一些。入夜後,大地安靜下來。香氣從花中溢出,在葉間聚集,越積越厚、愈來愈濃。

清晨,靜靜地凝結了一夜的花香,被撲棱棱從樹間竄出的小鳥、被急匆匆趕路的行人攪動,迅速四處彌散,一部分擠向空中,一部分擠到地上,無孔不入、無隙不鑽、無處不在。

我說,“梔子應幸花開早,若過秋分遜桂香。”

今年桂花的霸道,還在她形體的張狂。舟主人曾在《又聞桂花香》中,表揚過桂花的低調不張揚。你要一睹她的芳容,須循着花香、撥開茂葉,方能如願。而今天,她們不再羞澀、含蓄,而是抱着團兒從葉底下鑽出來,佔領枝頭。遠遠看去,那一棵棵桂樹,猶如頂着一團赤金、一堆碎玉,在秋陽下傲然挺立。

可能是今夏雨水多,滋養太好,讓她們在這個秋天綻放如此純粹任性。如同一個幕後製作人,多年積澱、默默無聞。有一天,突然登臺,面對萬衆,一鳴驚人。那如被天使吻過的嗓音,爲世人驚讚、瘋狂!

本來,這就是一個個性擴張、不負自我的時代。

記憶中,我們村沒有桂樹,只是有一個叫桂花的姑娘。我對桂花的認知,最早來自那一部部黑白戰鬥片。

敵佔區,白色恐怖。我地下工作者,急需將情報傳出。這時大街上傳來,“香菸~洋火~桂花糖~~”順着聲音望去,街角,一個小孩,一邊機警地環視周圍,一邊扯着嗓子吆喝着買賣。

“小孩,過來,給我一包哈德門。”

“好嘞!”確定過眼神,正是要接頭的那個人。小孩答應着,遞過香菸。地下工作者付錢,而情報就夾在錢中,遞到了這個機靈的小交通員手裏。

“謝謝大爺!”鞠躬道謝,轉身離開。這一段,看得我驚心動魄,至今不能忘記小孩接過情報時那勇敢、堅定的眼神。

那時的我,除關心情報安危外,還特想知道他賣的桂花糖是個什麼樣子(香菸、洋火不是我的關注點)。可電影看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沒見我們的同志買過桂花糖!以致今天我也不知道桂花糖究竟爲何物。

沒見到桂花糖,但我倒是喫過一些桂花做的小喫,比如桂花藕。“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樸素的烹飪方式。”桂花藕做法極其簡單,就是在藕孔中塞入糯米,文火煮熟。喫的時候,切成片狀,淋一勺事先做好的桂花糖漿。這一口,白糖的甜裏裹着桂花的香,讓嗜甜如命的蘇南人慾罷不能。

而我竟無法愛上它。一方面,口味偏重,喜歡香脆,不愛甜膩,桂花藕遠不如花生米,嘎嘣脆,直接、夠味;另一方面,在我眼裏,這些軟糯點心,更適合才子佳人,卿卿我我,胭脂氣、曖昧勁太濃。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個“養”,除了溫飽生存,更有文化精神上的浸潤,包括飲食。桂花的香糯與綿軟的吳音相依相偎,就如四川人的桌上永遠少不了熱辣辣的火鍋,西部牧場的上空只會飄蕩烤肉的焦香。不過我想,如果用今年的桂花做成糖點糕餅,其氣度肯定比往年硬朗,說不定我也會愛上它。


昨天晚飯後,我散步到桂樹下,折一枝桂花,放在辦公室,指望今早,等待我的是一屋子的桂香。然而,打開門的那一刻,我失望了。

離了枝的桂花,竟然選擇用停止呼吸、屏住香味,來捍衛生命的尊嚴。這一點不像梔子、茉莉諸花,沒心沒肺,大大咧咧,被摘下來幾天,還冒着傻傻的香氣。

猛然醒悟,原來桂花柔軟甜膩的形象,是我們受了江南風尚的影響,硬生生臆造出來的,而她骨子裏,全是節烈、剛強。

是啊!秋後的花,又有哪一朵是柔的、弱的,委屈求全的呢?

發表評論
所有評論
還沒有人評論,想成為第一個評論的人麼? 請在上方評論欄輸入並且點擊發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