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行記

我真的許多年沒有爬山了,當我和家人從武昌一路趕車去泰山時,我內心從最初的期待變爲忐忑,甚至有些擔心自己的體力是否足夠應對這座海拔1545米的中國東方最高的山峯。

到達泰安時,是凌晨三點,我躺在民宿的小牀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儘管此時的我已是疲憊不堪,腦海裏卻一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許多年前我們一家人關於爬山的那些記憶,倘若不是這次的一時興起促使我們趕來爬泰山,或許我還會繼續塵封着過往的那些片段。

我早已忘記自己第一次與家人去爬山是在幾歲時,更說不清當時的感覺如何,或許是到達山頂時,累得喘不上氣;爬到半山腰時,就嚷嚷着要原路返回。不過,我仍舊記得從前喜歡爬山的感覺,即使再累,只要堅持下去,就一定能成功登頂,也只有站在山頂的人,才明白俯瞰大地的感覺是如何的過癮,也更能體會站在自然面前的人類是何其的渺小。對於高山,我始終懷有敬畏,人們總認爲翻越一座高峯便是征服了它,須知山腳下的那些星星點點便是從來路到達山頂的我們。青山不老,爲雪白頭,即使經歷四季匆匆的輪迴,青山依舊在,而人類纔是真正的“幾度夕陽紅”“只是近黃昏”。

幼年時期我和父母住在一個叫南山的地方,當然不是陶淵明詩中的那個“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不過這裏的風景確實很好,許多人家背靠南山,一年四季都是直接上南山去打半山腰的山泉水回家飲用的。那時我也經常會陪母親去山上打山泉水,然後用一個小板車拉回家。週末不用上課時,我們會在清晨早早地起牀去爬山,走到山腳時天正微微亮,山中縈繞了一夜的霧氣還在逐漸消散中,此時還可以看見樹葉上凝結的那些露珠。一路往山頂走去,時不時會看到幾個已經打好了山泉水正準備下山的當地居民,有些上了年紀的老人也會結伴來爬山,他們腳步穩健,精氣十足,有着絲毫不亞於年輕人的體力,甚至在常年的爬山運動中,將他們的身體鍛鍊地越來越好。我偶爾會遇到幾位常來爬山的老人家,在他們刻意放慢的腳步中與他們聊上幾句。

南山其實並沒有多高,大概也就是幾百米高的樣子,不過若是不常來爬山的人,沒有一個小時是爬不完的,即使是來這裏爬山的“常客”,也需要花上半個小時。

清晨來爬山不僅僅是因爲山間空氣好,更是因爲它有着室內運動所沒有的自然風光,在山上的行進過程中,永遠不會擔心枯燥乏味,即使我來了這裏無數遍,仍覺得這裏充滿了趣味。有時我會在山上撿到樹上掉下的松果,在路邊採到一些可以喫的蕨菜,母親會告訴我路邊的某種植物其實是一種常見的草藥,我們偶爾也會聽到山間清脆動人的蟲鳴鳥叫,那是迴歸城市的車水馬龍、鱗次櫛比後,所不能帶給我們的別樣的樂趣,也難怪古人會說:戀他朝市求何事,想取丘園樂此身。

即使後來因爲父母工作的原因,我們還是搬到了更爲繁華的都市,與山野田園漸行漸遠,在南山的那段時光仍舊留存在我的記憶中,爲我填補了童年的許多空白。


在民宿的整夜,我回憶起從前與家人去爬山的許多趣事,不知不覺便度過了可以睡覺的時間,最後還是強打起精神出發去了泰山。

我們先是去尋覓了歷經滄桑的岱廟,一路上我還一直猜想它是否如南嶽廟那樣香火旺盛,不過到了之後我才發覺大概還是自己高估了。我們直接從後門向前門而參觀,寺廟很靜謐,古松青青,碑林樹立,廟宇建的很宏大。遺憾的是岱廟畢竟是古代建築,許多可以稱之爲文物的古蹟歷經千辛萬苦,穿越歲月的滄海桑田,逐漸失去了原本的面貌,實在令人痛心惋惜。

我突然想起之前總是在網上看到一些素質較低的旅客在參觀名勝古蹟時,惡意破壞古建築,在長城上刻自己的名字、某某到此一遊,或是張家界的清潔工吊威亞撿垃圾,有些國人甚至將這種惡習帶到了國外,結果被國外媒體大肆宣揚中國人素質低、不講文明,實在令人寒心。

岱廟裏,越來越多的石碑字跡模糊不清,史實無從考察,而後代只有謬其言論,顛倒黑白。追根結底,我們還是要問責於自己,文物自然是會在悠長的年歲中被逐漸腐蝕的,但古建文物在人們的刻意破壞中也會加快壽命的縮減。之前西安碑林博物館的陵墓聖獸就是先例,現在岱廟的碑林也難逃厄運,遊人覺得有些觀賞物非要親身觸摸一下,纔是不虛此行,卻在經年累月中給它們造成了“致命”的傷害:字跡模糊不清,刻物變形,加上自然原因的侵蝕,一些無價之寶淪爲了“廢品”,石碑坍塌成再無價值的普通大理石。即使後來爲了保護它們不得已在其周圍加上護欄,還是會有人無視警告,強行進入保護區域。

我們好奇求知的心,是值得推崇的,但是在欣賞文物古建的同時,更要有愛護珍惜它們的心。許多文物古建經歷了朝代更迭,遭遇了戰火洗禮,甚至還要在漫長的歲月中一次又一次面對大自然的各種威脅,不要讓它們在躲過了萬千災禍後,終究毀於人類之手。


泰山的景點非常多,我們在這邊逛了一整天也沒有全部轉完,只是大概的去了幾個地方。下午我們早早地回到民宿休息,打算入夜去爬泰山,欣賞一下泰山的日出。

登山是極消耗體力,還要不斷磨練人意志的運動,尤其是在面對未知的高度時,人們的體力消耗殆盡,卻總是登不到山頂,在成功與失敗之間反覆徘徊,是極其煎熬的體驗。若是沒有足夠的耐心和意志,便會在還未到達山頂時,放棄往上爬,選擇原路返回。所以我非常佩服那些在泰山還未開闢出山路、建好石階,便鼓起勇氣來征服泰山的人。在我們還不知道山有多高時,對於能否爬上山頂,需要花費多長時間,都是不清楚的,或許在登山的過程中還存在許多突發的狀況和未知的風險。可從古至今,挑戰奇山險峯似乎是人類的本能,尤其是在人類還未製造出可以上天的工具時,登上高高的山頂,我們便站在了離天最近的地方。

東嶽泰山巍峨陡峻、氣勢磅礴,被尊爲五嶽之首,古人稱它爲“天下第一山”。在世人眼中泰山有神聖崇高的象徵,所以有“五嶽獨尊”的說法。當我們站在山腳下,仰望這座高山時,更能體會古人對於泰山的敬畏和尊崇。每天來泰山遊玩,想登上山頂看日出的旅客絡繹不絕,我們也是其中之一,而只有真正喜愛登山的人,才能體會到一步一臺階,逐漸離山頂越來越近的感覺是何等的驕傲和滿足,尤其是當我們回首遙望來時的路,踩在腳下的每一步頓覺分量。雖然身體會感到酸重和疲乏,呼吸依舊難受,不過心底湧現出的更多的,是對即將到達頂峯的雀躍和欣喜。

對於十八盤,我每次回憶起來都能感受到當時的絕望,一路向上,似乎永遠走不完那段山路,山形陡峭,怪石嶙峋,實在讓人心驚。登到南天門,過了一個天街,我們步行了大概有十幾分鍾就到了觀日峯。不過在我們體力嚴重透支的情況下,只能坐下歇息一番。當時我們去得太早,自日出還有兩個小時。此時的山頂冷風肆虐,本來還覺得爬完泰山後,我們應該是熱的大汗淋漓纔對,結果還是禁不住這一陣陣的寒涼刺骨,最後我們一人租了一件軍大衣。

要想登上泰山觀賞日出,入夜便可以趕來爬泰山,來這裏的夜爬大軍浩浩蕩蕩,有着大家的陪伴,我覺得來爬泰山倒像是一件羣衆性活動。等日出時,我無聊的開了手電四處照了一下,忽然發現某塊岩石上有兩位年紀相仿的男生穿着軍大衣在水霧中睡着了。不過夜爬確實很辛苦,我估計附近倒在地上直接入睡的人,應該還是挺多的。此時的山頂還有些昏暗,我摸索着在地上坐了一陣,又換了一塊地方,這裏的石頭凹凸不平,能坐在上面睡覺的人實在厲害。這也是出來旅行的好處,可以真正地放鬆身心,隨時隨地,無拘無束,隨遇而安。伴着冷風,我聽見某處傳來了蛐蛐的叫聲,以天爲被,以地爲席,實屬樂哉逍遙。

這不是我第一次在山上看日出,卻是我第一次在泰山上看日出。本以爲心中會很激動,等到遠處天光乍破,一點光亮照亮天地間,真正美景之於心頭的震撼是讓人感動的,撫平心頭的微波,蕩不起一點漣漪。因爲再多的煩躁都在頃刻間被消化了,我們所有人都只想靜靜地站在原地,把握這難得的機會,欣賞這稍縱即逝的瑰麗景象。


杜甫說: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也只有見識過高山的磅礴,領略過雲海的翻騰,才能明白爲何杜甫會寫下《望嶽》,爲何會發出“蕩生胸層雲”的感嘆,知道何爲浩瀚,自然能襟懷寬廣。

《史記集解》所載:天高不可及,於泰山上立封禪而祭之,冀近神靈也,孔子的“登泰山而小天下”也是千古流傳,古人賦予了泰山至高無上的地位,由其衍生出許多燦爛優秀的中國傳統文化。“人固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泰山北斗”“穩如泰山”……我們崇敬泰山,將泰山的文化精髓看的極重,我想這既是中國數千年精神文化的滲透,也是源自我們人文景觀的烘托。

雖然中國有無數的壯麗山河,但不得不承認,泰山的地理位置確實是極佳的。東望黃海,西襟黃河,汶水環繞,前瞻聖城曲阜,背倚泉城濟南,同時它也是中國東部的最高山峯,這也是爲什麼古代帝王登基後要選擇在泰山進行封禪儀式和日常祭祀的原因。

今天的我們或許不會再將泰山的意義看的極爲重要,但是我們卻不能忽略它在歷史發展中對中國文化的影響和啓示,它給我們留下了許多珍貴的名勝古蹟,也給我們留下了許多優秀的錦繡詩篇。我一直很喜歡《詩經·小雅·車轄》中所說的: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嚮往之。古人以高山比喻高尚的品德,可見對山的地位何其看重,山的文化在我們國家也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其實世間萬物本身沒有任何意義,而人類卻依據它們的本質賦予了其新的定義,今天的我們仍舊能喜愛泰山,敬畏泰山,或許是對這種傳統文化與信仰的最大支持及最好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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