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職業是小說家》:孤獨是生命最初的旅行

第一次接觸村上春樹是閱讀了林少華老師譯本的《且聽風吟》。此後陸續閱讀了《挪威的森林》《尋羊歷險記》等許多作品。個人的孤獨和內心的探索始終是貫穿村上作品的主題。而在《我的職業是小說家》中,我們能夠看到一個最爲真實的村上春樹。

村上春樹的作品有一種直擊人心的魔力,喜歡他的人能夠從中看到內心的自己。閻連科評價村上“如果村上春樹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那就是文學的災難。”這種批評的基礎是村上的個人主義色彩過於濃厚。

平心而論,村上春樹並非是傳統意義上的平民作家。從村上的經歷來看,他的生命旅程中雖不乏困難,但也不失幸運。

他本身屬於小資家庭,作品中也常充斥着那個時代影響下的歐美元素,比如村上喜歡的威士忌和爵士樂。

但是,這不禁讓我思考。文字的作用到底是什麼?就拿小說來看,從根本上來說,它是一種娛樂性質的文藝產品。通過虛構或者非虛構的手法編造一個個故事,讓人們從中緩解不良情緒,獲得愉悅感。這纔是小說本身的目的。

只是作家們出於內心的志趣,將小說賦予了文學性。這種文學性將小說與現實掛鉤,強調作家必須關注社會現實問題,爲集體發聲。從這一點上來看,這是一種社會責任感的體現。現實中存在的問題如果通過小說的形式呈現在讀者面前,而不是純粹的道德說教,似乎讀者更容易接受。

但是,就像有句話說的那樣:“道德是用來約束自己的,而不是用來約束別人的。”要求小說具備的文學性是必須的嗎?或者是這種文學性,要求作家必須關注的點是集體嗎?能不能關注一下個人的身心呢?

通常來說,小說是基於現實的虛構。無論如何發揮想象力,去天馬行空地編造不同的故事,它也一定是對於現實的折射。喬伊斯曾說:“想象力就是記憶”,這就是基於現實是小說創作的源泉提出的。

在《挪威的森林》中,村上春樹並沒有對渡邊和直子等人的感情關係進行批評說教,而是通過他們複雜的戀情揭示出青年人內心的精神問題。村上春樹這種直擊人心的魔力就來自於對於個人內心的探索。

榮格也曾說道:“向外看的是夢中人,向內看的是清醒者。”村上無疑就是一個專注於個人內心體驗的清醒者。

直子陷入木月的死亡中,從而抑鬱。渡邊愛着直子,卻又不得不從直子的死亡中重新振作。“死並非生的對立面,而是作爲生的一部分永存。”

過於強調集體,便是對於個人的壓迫。同樣,過於關注個人,沒有關注集體的意識,個人就容易成爲一個唯利是圖的人。公知成爲貶義詞的原因就是如此。因爲沒有大國崛起,也就沒有小民尊嚴。


在村上春樹的這本《我的職業是小說家》,他提到了很多良好的個人生活習慣,這一點也是值得每一個人去學習。

他是一個極度自律的人,堅持早睡早起。每天上午雷打不動地開始寫作,下午閱讀、聽聽音樂,跑跑步。晚上九點就寢,每日重複,從不改變。這種自律是一切成功的基礎,如果不自律也很難取得成功。

村上春樹爲何能四十年如一日堅持寫作,從不改變?村上春樹說寫作首先是爲了自己而寫,他說:“如果認爲寫作很痛苦,那麼寫作本身也就沒有意義了。”但即便如此,村上也會感到疲倦。這也是在《劇本》中,作者理查德·沃爾特提到的一點,“作家喜歡完成的作品,而厭惡寫作的過程。”

事實的確如此,寫作的過程是從無到有的過程。寫作者需要將頭腦中的一個主觀理念變成一個客觀事物。這個創造的過程不僅需要頭腦高效運轉,對於一個人的體力來說也是一種莫大的考驗。

如果沒有個人體力的基礎,那麼長時間枯坐會對身體造成損傷和贅肉的形成。一個人身體上出現了問題時,即便思維多麼活躍,受到身體的限制,也不可能集中精力吧。

話說回來。聽到清脆的鍵盤敲擊聲不斷地在耳邊響起,屏幕被一個個字所填滿時,寫作者的喜悅就在於此。被人調侃爲諾獎陪跑的村上並沒有過於看重文學獎,他認爲文學獎是一個入場券。

而獲得文學獎的作家就一定是好的作家嗎?格雷厄姆沒有,博爾赫斯也沒有。難道可以說他們的作品沒有價值嗎?顯而易見,文學獎並不能客觀地評價一個作家。

莫言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之後,我們專注的不是莫言的作品本身,而是文學獎。這顯示出部分中國人文化的不自信,中國的文學價值需要西方承認嗎?

反之,屎尿體開創者賈淺淺教授即便是獲得了文學獎,難道人們會認爲賈淺淺就比博爾赫斯更好嗎?我認爲任何一個作家,他能夠獲得外國的文學獎固然可喜,但最終的目的是宣傳本國文化和價值觀,而不是刻意諂媚他國來展現本國的醜陋之處。

一個作家寫作需要原創性,而一個人的生命軌跡也是如此。如果用經濟學的角度去看待人的生活,那個人的一生都是一個推銷自己,展現自我價值的過程。

如果看不清自己,就容易被外在的評價所迷惑,因此自我的認同尤爲重要。在《樹上的男爵》中,柯西莫決定一輩子在樹上生活。就是他認爲在樹上生活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去認識世界、認識自己,爲了自己內心的志趣。

作家去寫作,首先是要做的就是向內探求自己。在寫作之初,一定是爲了自己而寫作的。也只有發自內心的興趣,才能寫出具有生命力和感染力的作品。如果一個人只是爲了錢而寫作,就如同馬丁·伊登一樣。即使風光一時,也會被內心的衝突所折磨,最後以死亡來結束痛苦。

建立素材庫,注意觀察周圍的事物。反覆思考,不輕易下結論。這些都是村上春樹給予寫作者的寶貴經驗,這些經驗之談對於普通的讀者而言,也能從中學習並改善生活。

我們如何看待生活?生活實際上是一個規模宏大的開放式遊戲,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特的玩家。村上選擇成爲一名小說家,有着自己的命運。而其他人的選擇不同,而命運也會有所不同。

在傳統的印象中,作家都是天縱奇才的、李白式的人物,靈感來時可以一揮而就。小說家也通常被視爲自由職業,可以隨意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行事。談起作家時,或不屑,或羨慕。

他們首先想到的都是成爲作家是自由的。但自由職業首先是一個職業。其次,這個自由只是時間安排上的自由。可以在精力充足時安排艱鉅的任務,也可以在精力補充時休息。不管是什麼職業,我們都需要掌控時間,而不是被時間所掌控。


村上春樹熱愛跑步,三十年如一日。也曾多次參加馬拉松並取得好成績。在《當我談跑步時,我在談些什麼》中,村上春樹提到自己在跑馬拉松時的經歷。當他到達終點時,說了一段讓人印象深刻的話。他說:“終點線只是一個記號而已,其實並沒有什麼意義。關鍵是這一路你是如何跑的,人生也是如此。”

從王晶的採訪中,我也學習到了類似的知識。那就是完成比完美更重要。不要想着第一次創作的文章就完美無缺。要知道,即便是村上春樹也不斷地修改,也會有感到不完美的時候。

正如他在《且聽風吟》中說的那樣:“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文章,如同沒有徹頭徹尾的絕望。”寫作者或許不需要很高的學歷,但並不意味着不需要學習。

村上令我佩服的一點是,他並不拘泥於學習的方式。雖然村上說自己並不喜歡學校,但是熱衷於閱讀。毛姆說閱讀是一座終身的避難所,讓人能夠在閱讀中自我療傷。

在談到創作時,村上提到故事中的原型不可避免地與現實相掛鉤。同時虛構人物也是作者的意識投影。文學本身就是生活的映照。如同村上在書中提到的《沒有色彩的多崎作與他的巡禮之年》中多崎作與木元沙羅的對話。多崎作在高中時因爲不知名的原因,被朋友斷交。

木元沙羅對多崎作說:“你應該去尋找當年他們與你絕交的原因。”村上提到在此之前,他本來打算寫一個短篇。但是因爲木元沙羅的一句話決定進行拓展。

小說中的人物不僅僅是作者意識的一個投影。有的時候,小說的情節甚至因爲人物而自動推進,殘雪也曾在訪談錄中提到這一點,她稱爲“自動寫作”。

作爲一個日本作家,村上春樹並沒有因爲自己的民族而喪失了良知。身爲侵華日軍的後代(在《棄貓》中有詳細敘述),村上春樹敢於正式歷史,積極反戰。

早在《奇鳥形狀錄》中村上就提到了日軍的暴行。而在《刺殺騎士團長》中更是直言不諱地寫道:“……那年十二月發生了什麼?我說,佔領南京。沒錯,也就是南京大屠殺。”“……有的說法是,死亡人數是四十萬人,也有說法是十萬人,但是四十萬人和十萬人之間,到底有什麼區別?”

村上春樹爲此受到日本右翼勢力的抵制和攻擊,他或許未必是站在中國這一邊,但他至少站在了正義這一邊。即使沒有讀過村上春樹的作品,也應該對於村上春樹的行爲予以肯定。

身爲一個日本人,村上春樹能夠直言不諱,指出自己民族與國家的不當之處。這種精神是人類共同體的精神,或許這也是國人對於村上春樹深感佩服的不可或缺的一點。

越瞭解村上春樹,便越被村上春樹所吸引。他的作品和人生都有某種魔幻色彩。他吸引我的是多個維度,而不只是某一個部分。或許,個人的體驗纔是文學最迷人的部分。而村上春樹恰好是那個能夠將我的個人體驗準確描述出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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