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寂裏的喧囂

圖文 | 王學藝

秋是斑斕的靜變,更有律動的魔幻。

月落烏啼霜滿天。秋蟲放歌唱晚,農作物靜悄悄羞答答褪去青衣,它們描眉染脣粉白綠黛,穿紅着綠試黃披紫,滿眼花色醉心不已。星星調皮地送着秋波,月亮直勾勾看傻了眼。莊稼們發現有偷窺者,慌忙扶枝搖葉藏身掩匿,但遮了腰身蓋不住花顏,不由面紅耳赤,欲現還羞。

秋風輕掠大地,唯豆穰上的豆莢不以爲然,它無拘無束佇立秋海,若無其事對星視月。從夏至秋,由青到褐素顏朝天,對秋縱橫繽紛的塗抹,像無懼風雨的頑童,我行我素目空一切,綾羅加身無動於衷。東悠西蕩自我獨尊,秋日暖陽裏蹦跳搖曳。還乜斜小眼衝秋放言,我就是我,俺就是不一樣的煙火。

禾本科植物成熟時若少女出閨,靜悄悄的花兒無聲無息地開。豆科類植物不同,它們似難哄的野小子,不弄出點動靜決不罷休。會冷不丁給你彈粒豆籽,不經意間整出噼啪呼啦,在靜默的秋彩裏,在高粱、玉米、芝麻桿對它的俯視裏,總擔心這些大個們低瞧了自己。

我喜歡場子碾豆穰的景象。炎夏姍姍遠去,秋涼粉墨登場。碧空如洗,白雲悠悠,秋莊稼們比高鬥低,勞作者滿臉豐收喜悅,在豆地揮舞鐮刀,躬身前行。平日閒人不理半個的豆棵此刻老實躺倒,服服貼貼讓人隨意擺執。一堆堆青豆穰、一捆捆黃豆棵被撂上架子車,懶洋洋悠然然躺看蒼穹,穿行阡陌縱橫,傲視兄弟同宗。終被運抵曬場,鬆鬆散散,疲疲沓沓卸載一地。

午間,喧囂大地暫趨靜寂,人歡馬叫的原野休整歇息,猛烈的陽光擁吻着豆莢,它耐不住波波強勁攻勢,無奈漸次舒展身子。焦乾的外皮開始崩裂,情不自禁逍遙奔放,噼噼啪啪聲連綿不絕,似秋意無盡的吶喊。

此時,難得一見的壯觀景象閃現,飽滿的豆粒突然凌空跳躍,似着了什麼神祕莫測的魔,抑或蓬鬆豆穰下掩藏着精靈,在悄無聲息向上彈指,飛躍的豆粒稍縱即逝。

這景象偶有一兩粒還不覺驚奇,但滿場噼噼啪啪出擊,且愈發愈急。如初見這般場景的人,定會張口結舌目瞪口呆,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漫野尋望秋莊稼幽深,膽小者會毛髮倒豎,渾身雞皮疙瘩頓起,興許還會腳底板抹油——溜之大吉。

豆莢屬裂果類,經暴曬喪失剩餘水分,身子急速緊縮,待繃至臨界點,兩瓣悍然撕裂,瞬間分崩離析。乾燥的籽粒初見天地,按耐不住好奇與歡喜,在豆皮彈跳崩射下,伴着豆莢裂開的噼啪,縱身凌空投入天地。它們從黑暗走向光明,肆無忌憚酣暢淋漓,呼吸着秋香濃郁,骨碌碌瞅望人間新奇。

更大的一場噼啪在醞釀。下午人們套上牲口,拉上石磙,拽住撇繩,揚起牛鞭。剛一入焦燥豆穰,噼啪炸響鋪天蓋地。敲擊着人的耳膜,震盪着人的心靈,誘惑着人的舌尖。這是豐收悅耳的鼓點兒,是勤勞放飛的秧歌兒,是繽紛漫卷的油畫。

暴曬至極點的豆莢焦脆無比,巨石壓頂無畏無懼,投身裂變浴火重生。黃豆黑豆紛紛滾落,噼噼啪啪脫胎換骨。

綠豆還有不同的脫離方法,家戶在小片荒地種植少許,沒必要牲口拉石磙碾,人們會用棍子敲。一棍打下一聲噼啪,兩棍飛舞一片噼啪,噼噼啪啪,啪啪噼噼,漫天夕陽和着青青籽粒。婦女頂頭巾,男人戴草帽,高高舉起簸箕,果實在風舞裏傾瀉,大珠小珠縱橫恣意。秋盛滿大包小袋,又是一幅倉滿囤流的景象。

這獨有喧囂彷彿寂寥的秋語。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豆莢伴秋鳴奏,這是悲寂的達觀,是琴瑟的和諧,更是秋實的歡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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