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流年!(小說連載24)

綻放着笑的敏兒的臉仿如一個刺青,鐫刻於林小山柔軟的心底。他爲此寫下一首詩長作記念,那是戀戀風塵中的一個純情男孩爲他所眷戀的女孩寫就的第二首小詩,名字爲《七月的寂寞》:

七月的流火縱稍即逝

那時節有傾盆大雨

頃潑息壤

也有肆虐季風

造訪心海

甚至有轟然雷聲

閃過記憶


只是

承載着你的驛動的

寂寞的我的心

無藥可解

它簡直像個迷路的

孩子

——

它煢煢遊蕩於空落原野

宛如你無邪的笑

執拗地遊蕩於我迷迭的

夢裏頭

高考發榜,林小山成績名落預料外。爲掩人耳目,鬱鬱寡歡的他隨意報考湖北一所聲名寂寥的專科學校,並在九月開學季離開家鄉,踏上遙遠的大陸異地,在那裏開始他味如嚼蠟的大學生活。三年學涯結束,他返回海島省府海口,捱過一段居無定所、食無定餐的輾轉求職路程後,被在省農行上班的大表哥介紹入某旅行社,做上與所讀專業“牛脣不搭馬嘴”的計調工作。


倆女兒的陸續出嫁,還有小兒子考上大學,讓母親黃名香着實高興一陣,然而接下來一段日子,她的心忽然空蕩得厲害,那感覺就像被淘空了扁豆醬的罐罈子,勺子一伸一探,四壁嗡嗡響。

這時間的黃名香已六旬有四。六旬有四的她路走多了些就氣促胸悶,似乎要支撐不住向前跌倒。她的頭髮乾澀地灰白着,牙齒掉有幾顆了,與人說話滿口噝噝響,一笑開來嘴巴空洞得像個被丟棄好久的老土竈。

她還在一刻不停忙碌着。挑買扁豆,細篩,熬煮,出鍋晾乾,石碓舂爛,配料,入壇密封,出壇分份,集市銷賣,一系列工序井井有條,耐心而行。

除此之外,她還像原先一樣在村小學門口擺攤,出售本地特色乾貨小喫如花生塊、芝麻塊、糯米糕等,以及一些果饈類零食,淨是小學生們看着嘴饞的東西,是鎮上批發店纔能有賣的。

有好心人眼看黃名香整天像個軲轆轉來轉去,似乎一刻也未得餘閒,於是忍不住說她:

誒,我說大姊,你那麼犟命何苦呢,孫子都有倆了,女兒都已嫁了,你還不歇歇——回家哄孫子去罷!

黃名香不說話,只擺開招牌式的笑呵呵做應。其實她心裏暗自說:

你是不懂,家裏用錢的地方多得很!

這話本是大女兒出嫁前所說,她記在心裏了。依目前狀況來說,這是實在話。“用錢的地方”甭提別處,單就小兒子外地讀書與二兒子結婚所花費用,就夠人折騰的了——當然,二兒子還沒結婚,但誰就能心裏明鏡似的曉得哪天不會呢,萬一像“保密局”似的大女兒一樣,冷不丁半夜三更冒出個夫家來呢?

黃名香沒理由不產生空蕩的感覺。家裏原先是熱鬧的七口人,後加倆小孫子總共九口,大傢伙一起,氣氛融洽得像鍋熱粥。如今飯桌上常見的僅有六口——林華這邊佔據了四口。按常例說,家裏能說上話的是倆女兒,再來就是小兒子林小山,上頭兩個兒子悶驢似的難得搭一句話。媳婦邢月轉更甭說了——畢竟不是親生的,話哪能捱得到一邊去!唉,能說話的遠在天邊,不說話的近在眼前,真是令人難受!

幸虧有倆孫子撐着,這家才稍微有點活泛。黃名香心裏想着,臉上便油然浮上一絲欣慰的神色。

已上村小學一年級的長孫祖英越來越討人愛,這孩子別看年紀小,心卻細膩得像捧細沙,放學回來老吵着要幫奶奶忙活,喫飯的時候第一個先叫上奶奶,奶奶喫飯囉…她那稚氣的長長的鼻音有節奏地顫動着,好像瓊劇裏歷經磨練的演員,讓聽戲的人不由得心生歡喜。

弟弟林願景如今也有四歲了。他長得眉清目秀,大有村裏人共認的林姓獨有的特色。看見姐姐如此對待奶奶他也跟着學樣,奶奶長奶奶短亂叫,直叫得黃名香頭蒙心慌——不過她的心裏,實在是甜膩着咧!你看今天剛回到大門口,眼尖的他一瞧見背影,又屁顛屁顛跑來迎接了:

奶奶,奶奶!

哎!

黃名香趕緊應了聲,隨手掀開籃筐,塞他一個奶白椰子糖:

我的乖孫子吶!

因撫卹金髮放截止時間已至,縣教育局再次討論終止對林家母子的撫卹問題。得知小道消息的林家大女婿黃義一大早趕上縣城疏通活絡。經不懈努力,局裏終至同意延長撫卹,時至林小山大學畢業爲止。與此同時,考慮到時日不同,撫卹金金額由原先一百八十元上調至兩百五十元。

此事令黃名香對大女婿刮目相看,她殺了那隻散養了兩年的長尾巴大紅閹雞款待他,並在日後很多重要事項辦理上交由他負責,包括林小山大學期間生活費用的管理。黃名香對女婿的諸多偏倚,媳婦邢月轉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久了久了,便漸漸酵生出某種微妙的情緒變化來。

你瞧,林華,你母親又跑去找姑丈了!

邢月轉看着婆婆遠去的背影,滿臉鬱悶,頭扭向在給小兒當牛做馬的林華:

她根本不把咱當根蔥的!

老公林華白了她一眼,繼續叭下身子:

兒子,騎上來,馬兒開跑了,的的,的的,的的…


                                        未完待續

                                        2020.07.30.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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