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女孩驚詫裏尖叫一聲。她眼晴睜大得像個海棠子,嘴巴變O型,像頭落慌(1)的母牛。
你是林…?
小山?
林小山點點頭。
她有點手足無措的樣子,咬咬嘴脣揉揉眼,目前所見仿如一夢。是夢嗎?不,一切真實得眩目:藍得坦蕩的天空,輕得心虛的白雲,綠得揪心的成片景木,亮得實在的“假日海灘”渡金大門…
林小山,真的是你?!
她緊捂胸口,好似害怕那顆受到意外驚擾的心摁捺不住性子,嗵嗵嗵往外躥。
是我。我是。如假包換。
林小山立起身子笑眯眯看着她,同時轉念一想:同樣是激動,我“麻”一下就好了,邢冬苗卻“過”得有點可笑,這差別忒大了吧——這個面見得,至於那樣“出彩”麼?
他們倆對坐沙灘日浴區餐飲亭,中間間隔簡易四方木桌的、有些斑駁的深褐色靠背長條木椅上。舉目眺望上弦月似的淺弧形海灘,它宛如一道七彩花邊配飾於無比巨大的藍寶石邊緣。這藍寶石當然是碧波萬頃的大海啦,這時刻上午陽光拂照下的海面閃着粼粼金光,其間船隻穿梭,犁銀濺玉。
喝點啥?
邢冬苗看着林小山,嘴角帶着笑。
隨便!
林小山想也不想隨口應她。
這裏可沒有“隨便”!邢冬苗嘟嘟嘴。要不,點杯咖啡吧?
唔。
加糖?
不。
阿妹,來兩杯現磨興隆咖啡,一杯加糖,一杯原味。
好咧!
冒着熱氣的咖啡兩杯,頃刻氤氳於面前桌几上。
正襟危坐於對面的這個女孩,除去那張易辨識的瓜子臉與頰角處那顆痣,其餘的一概陌生:凊純甜美的日式學生髮,略施粉黛的眉目,白裏透紅的皮膚,發育完好的身材,舉手投足間稍顯嫵媚的風姿…歲月真是個好東西吶!
小學一畢業,她跟隨父母去異地,從那時起,未曾再見她一面。
去了異地讀書的她給林小山寫過兩封信。林小山禮節性回信,語氣冷淡得像清冽之冬。也許是因爲如此,也許是別的什麼原因,總之此後兩人再無聯絡。
要不是這次偶遇,女同學邢冬苗給林小山的印象,肯定還停留在六年級那年。那隻坐在課桌二排,扎着羊角辮,臉色黝黑的醜小鴨像一顆滑過天際的流星,劃下的一道淺淺光路被他在記憶長流裏隨意就給輕輕地塗抹掉。
因爲隔閡太久的緣故,剛見面的倆人寒喧幾句後,似乎無話可說了,氣氛一時冏得微妙。安靜中耳畔可聽見海浪有序的嘩啦聲,及船隻餘韻悠長的嗚嗚響。有風自海邊徐徐拂來,輕輕撩過臉頰,軟軟的,癢癢的感覺好愜意。
滴滴滴,滴滴滴,別在腰間的129霍機忽然響了,林小山低頭一瞅,號碼非本地號,陌生得很,他本懶得理會,誰知對方瘋子般霍個不停。林小山皺皺眉摁下震動。這時候邢冬苗開口了:
你挺忙的呵林小山…
現在是旅遊淡季,不忙不忙。林小山莞爾一笑:
要是旺季的話,哪還有心思瞎逛悠,只能像個陀螺整天轉個不停…
你是旅行社的?邢冬苗好奇着問他:
聽說旅遊業是“撈金”行業,你也“撈”了不少“金”吧?
哈哈,哪有…林小山覺得可樂,人家說“外行看熱鬧”,好多東西就像霧裏看花,濤走雲飛花開花謝,你能把握這搖曳多姿的季節?
你呢?林小山反口問。邢冬苗說她在得勝沙(2)做服裝批發,進貨銷售全靠她一個人,平常難得有空外出蹓達,想不到這一趟出門居然遇見林小山。
緣份啊緣份,她不勝感慨。
話閘子一開,想收也難了。
好多年沒見,咱都變成了歪瓜裂棗,誰都快認不出誰來了!
邢冬苗看着嫋嫋升騰的咖啡熱氣裏林小山那張鮮活的臉,玩笑似地說。
是啊…
有十年了…
林小山暗自算計着,並夢囈般喃喃自語。
十年了!時間過得老快!記得六年級那時候我們才這麼高。邢冬苗比劃了一下,就這麼高,像株缺水的禾苗,哈哈哈…
是呵,林小山一頭扎回憶裏了:你坐我後頭,老拿筆戳我後背:
林小山,借我塊橡皮…
林小山,借我作業瞧瞧…
林小山,借我本小人書…
那時候我可是你的“鐵粉”哩,你成績那麼好,特別是作文,好得讓人羨慕——爲了表達愛慕,我不時往你課本夾零錢,你卻都退了。哼,敬酒不喫喫罰酒的傢伙!
邢冬苗笑開了。她一笑開,兩排嫩玉米似的牙齒亮亮地白着煞是好看。
“愛慕”?林小山搖搖頭:
你“愛”是“愛”了,有人卻愁眉苦臉不高興了…
你說的是敏兒吧?
她問得很快。那語速像山頭一陣急雨,噼裏啪啦過去了。
後來聽說你們還黏一塊?
她補充了句。
邢冬苗探低身子眼勾勾盯林小山,一低下身,她那青花瓷狀低胸連身裙包裹的胸口處,頃刻露出旱田犁耕後,泛起陣陣新鮮泥土氣息的一塹短短“槽溝”來。
林小山舔舔嘴脣,心頭有點熱還有點渴。他趕忙低頭淺啜一口咖啡,一股醇香頓時沁入心脾,唔,這濃濃醇香味兒,實在妙不可言!
他又淺啜了一口。一擡頭看到釘子似的眼神,他忽然有點迷糊:
啊?你剛纔說什麼來着?
…
怎麼會這樣?
邢冬苗吃了一驚:
人家說“有情人終成眷屬”,好可惜啊你們倆!
過都過去了——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說完這話的林小山,神情有點落寞。那些隱藏於時光深處的愛事的影子,像夏日夜晚草木間的螢光,忽明忽暗浮閃於心頭。
倆人一時間又無語了。
邢冬苗偷偷看着林小山,這個曾經的“偶像”,如今已落成眉清目秀的大男孩,他的身上,有種讓人心動的東西暗暗流轉。那究竟是什麼,她說不上來,只是心有觸動,似乎割捨不下——她忽然間有點心疼他。她呷了一口咖啡,小心翼翼問他:
那麼,你又換女朋友了?
暫時沒有,你呢?
我也還沒男朋友。邢冬苗笑意盈盈,咋這麼巧呢,她嘴裏說着,粉嫩的臉頰頓時漾上兩片淺淺紅霞來…
未完待續
2020.08.25.晚
註解:
(1)、落慌:本地話,意爲受到驚嚇。
(2)、得勝沙:省城服裝批發市場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