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流年!(小说连载25)

晚上趁孩子入睡后,媳妇月转对老公林华说:

你看到了,林华,你阿母有事没事往大姑丈家去,越来越没把咱当自家人啦!你是林家老大,凡事应该你说了算,不由得外人瞎掺和——你去说说她可好?

林华不说话,两手叠后脑壳仰卧瞧屋顶。

喂,我跟你说话你听没听见?你是哑了聋了还是又哑又聋?你咋变这样呢,年轻那阵人还好使得很,一天到晚依依偎偎的,怎么一有了孩子,就犟牛似的,净不听使唤了呢?

林华脚趾头动动,算是回应。

月转摁耐不住推他一把,声音有点躁:

你别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我都是为你好!你瞧外头是咋说道的,说你做大哥没大哥的样子,家里啥事都推辞得一干二净。那是人说的话么?你说你是这样的人么,我都为你憋屈!你要不言说,由我来好了,大不了搁下脸吵一场…

月转越说越顺溜,正想顺着话端往下去,这时林华一个鲤鱼打挺打坐她面前,嘴里蹦出一个字:

停!

月转吓一跳,下意识急刹车停住了。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林华眼瞪他媳妇:

我先问你一句,每月按时寄给小山的生活费,除了阿母与二弟、俩姑他们给,有咱一毛半厘的份没?咱啥时候给寄过?

唔…月转有点支吾:

…让我想想。

想想?林华似乎来气了,连糙话都派上了:

想你个鸡巴!我替你说没给过好了——既然咱没给过,还有啥话可说!人家出钱供给的都没多嘴,你没钱买单的倒还有理了?照我说,嘴巴捂紧一点的好,免得外人晓得了戳咱鼻梁骨说,切,林家居然有这样的人…

…这…那…不是…

月转一时有点气短,不过脑袋兜了一圈,又稍为顺畅了些:

吓,没见过你这种人,胳膊肘老往外拐。这事情一茬算一茬,能连在一块说么!

咋就不能?林华又说她:

煮饭要放米,说话要讲理:要想吃肉需养羊,要想吃饭需种田。咱都没为家里做过啥贡献,心却打着“说了算”的算盘,我看这阵雨水多,淋你脑子进水了…

林华说完蒙上被子呼呼大睡,丢下月转在黑暗里独个发闷气——她心有点乱,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酸溜溜的想着:

就你林华有理!我邢月转是谁,我才不管那么多,迟早一天我会摆开理论的——林华你等着瞧,迟早,吓!


翌年春晚,被评上央视“我最喜爱的春晚优秀节目”小品类二等奖的《打气儿》中,黄宏饰演的一位下岗职工说了这样一句话:

咱工人要替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

话一出口,举世动容。此前一年由于受内、外部经济原因影响,国企改革重组引发的下岗潮达到历史高峰,做梦都想不到有此变化的人们的困惑与迷惘像冬之迷雾,弥漫于大江南北大街小巷。在现实的浊浊洪流面前,人就像一粒沙,被狂风汹浪裹挟着无法挣脱,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摊开手看看天看看地,嘴里冒出“萨克斯”般语调悠长的一叹:

诶…

与那些唉声叹气的人们一样,林家长子林华这粒沙子也无可幸免地被风浪裹挟了。确切一点地说,整个县机械厂的“沙子们”都被裹挟了,原先轰隆如潮的厂子一下变得空寂而冷漠,只遗下一大批铁家伙沉睡在那里。与此同时,被裹挟的‘’沙子们"被待以“厂里待业”的虚空名分,未与厂里解除劳动关系,档案关系仍旧撂在原地。

与此相比,大姑林春月的遭遇要好得多。镇粮所虽然也跟着解散了,但归属它名下的隔壁五层住宿宾馆的生意却因为地段好的原因,红得像一团火。出于深切的人文关怀,林春月与其他两位年轻女子一起,被安置其间,全面负责宾馆客房管理工作。

下岗后的林华显得无所适从。苦闷与烦忧缠绕着他,像一节节寄生缠绕在庭尾那株叶子茂密的高大杨桃树上。一起长大的那帮村里朋友中,有的站教室讲台上捧着铁饭碗呵呵笑,有的在政府部门的某个办公室坐着指手划脚,一副高高在上的姿势,也有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老脸贴上墨镜嘴里叼着雪茄一派颐气模样,而他却因被失业,在“而立”过后落个两手空空。一想到这林华不由得疙瘩一下,天空于是像大雨前的脸色暗灰一片。

在这暗灰一片的脸色笼罩下,这个被时代的滚滚潮流无情抛弃的“遗弃儿”(姑且这么说)学会了抽烟喝酒。他抽的不是盒烟而是水烟,是能长河贯日喷出长长粗烟柱,但一不小心会呛口的那种;喝的是村里人酿的米酒,一次能喝个一两斤。他不是在家里抽的喝的,他不敢也不屑这样,他主要是去朋友家,那里是主场,是随随便便即可抽好喝足的。

冬至前一天傍晚,天空低低地垂着脸,择地而栖的燕子们像一个个黑幽灵在草地,在屋顶,在矮树梢来去飞掠,嘴里不时聒噪上几声。这时的田畔袭来一阵阵凉意,是沁心入脾的那类凉,这是因为它毗邻村东头那条狭长河沟的缘故。

林家长男林华又去喝酒回来了。今天一时高兴喝过头了,竟然忘记媳妇说的一起回娘家。待他想起这事来时,他的脚步已沿着田畔,踉踉跄跄挪到家门口。

刚到家门口的林华忽然听到庭院传来一阵叫骂声。那叫骂有点尖有点凶,紧接着噗噗几声,是谁受挨打了——果然,有小孩顷刻大声哭喊“奶奶,奶奶!”,那不是小愿景么!他脑袋瓜一激凌,酒醒了大半,于是加快脚步跨进门去。

眼前的一幕把他看傻了。

媳妇月转煞神似的咬牙切齿,两手叉腰盯着对面身子气得直颤抖的阿母,像要把她吃掉的模样。女儿祖英在一旁,双手搓着裙裾,大气不敢出。而小儿子愿景则委在地上乱踢乱蹬,嘴里“奶奶,奶奶”地叫,泪痕满面间,着实让人心疼。

你——

林华轰的一下,热血涌上心头。他一把闪往还因为生气而不住颤抖着的阿母前头,眼神凌厉指向媳妇:

你——


                                      未完待续

                                    2020.08.03.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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