耧行咣当

图文 | 王学艺                     

秋天不但是仓满囤流的收获,是大地斑斓的晕染,更是耕耘播种的大好时节。

当大地颗粒归仓,犁铧翻遍板结的地块,黄土地裸露出它那宽阔的胸膛,拥抱着耕耘者的洗礼,沐浴着秋日无尽的暖阳,我总隔三差五问着大人们:“该耩地了吧?”

我总莫明盼望着耩地,耩地即播小麦种子。从小到大被耩地的乡语薰陶,每当这话语回响耳畔,心底就涌起温暖和新的希望,眼前浮现旷野秋播的悠然景象。

被犁耙反复平整过的松软黄土上,无垠大地若无边无际的温床。耧腿蹚出遥远的三条直线。庄稼把式双手半掂着耧把,迈着细碎的脚步,一串串足迹深印在黄土地上。老黄牛躬身耧杆,俯首帖耳不用扬鞭自奋蹄,耧漏斗深处传出一路咣咣当当。这声音似欢快醉人的乐曲,似潺潺流淌东去的清溪,似林荫小道飘飘洒洒的落叶,在蓝天白云下唱响着秋日的歌。

我陶醉在这秋的景象里。耧于我本就是神一般的存在,神一般的器物。这东西在所有农具里做工最精细,制造最复杂,也最具技术含量。那时,村里一般的木工什么都会做,唯独会做它的无几。尽管比葫芦画瓢可以仿出来,那也是唱戏的花拳绣腿好看不好用,耩地时楼腿不能穿行在浅层地表,你控制不住它往地深层扎,自然也就播不成种子了。

据说秘诀在楼腿弯曲上,曲径多了少了都会出问题,它有着极其严格的标准。自古木工有不成文的行规,会的师傅非徒弟不外传。这有些像祖传手艺,也是独门绝技秘籍。自然也给耧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耧漏斗底部间有调节种子流量的仓门,仓门下还有一小接斗,小接斗下挤着三根短粗木制空管,空管下端木形分叉,分别通向三只耧腿。耧腿也中空,下面的脚头套着铁犁铧。耩地时人扶耧把晃动,种子从大漏斗流向小接斗,经小接斗分流进三根粗连接管。大漏斗与小接斗间有木制小平台,平台上有片光滑的扁长竹签,竹签置于大漏斗仓门中间,里边是尖头,外边是平头。平头端悬小漏斗上,一根细绳穿过平头端的小孔,绳头吊着小铁块。耩地时随着耧身晃动,铁块左右摇摆,竹签在仓门内外有节奏平行摇晃。

这装置既拨动了大漏斗内种子外流,又使种子均匀洒向三根短木管,铁坠打在小接斗左右两侧的木板上,耧行进中就发出咣咣当当的响声了。

我最喜欢人拉耧的场景。驾辕人肩上勒着布带,两只胳膊架着耧杆,他两侧各有两人,四条长绳子呈放射性绷紧,随着耧的晃动,驾辕人浑身颤抖着,四人身子前倾,大家齐头并进迈出铿锵有力的步伐,叮当声似催人奋进的乐曲,使他们在土地上浑身充满力量。

假如有征集秋播的画面,我肯定推举这瞬间,它像雕塑深深定格我脑海。如果谱写秋播的音乐,耧在大地的叮当无疑是我的首选,它是穿越千年的经典老歌,它是农耕文明跳跃的音符,它是生命奔腾不息的长河。

随着农业生产技术的巨大进步,今天的秋播使耧行叮当渐行渐远。尽管在拖拉机的巨大轰鸣里,在无人播种机的车轮滚滚里,在离这些机械遥远的田间地头里,我依然能听见种子哗哗啦啦洒向肥沃土地,我依然能听见人们踏进黄土的豪迈步履,我依然能清晰听见悦耳的耧行咣当。

无论岁月蹉跎,无论风雨飘摇,无论地老天荒,它在我记忆里都是永远的天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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