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面具

鄺誠一個人推着童天佑的白色電動車走在最前面,他背對着夕陽,看着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往前挪動,一言不發地聽着後面兩個人的動靜。

童天佑手裏捧着剛剛鄺誠交給自己的紙袋,現在他和夏炎一樣,一邊喫着糖炒栗子,一邊不停地囉裏囉唆。

“鄺誠不是說讓你坐公共汽車來嗎?你怎麼騎着電動車來了?”

“我怕趕不上末班車,我家可不是在縣城。”

“你還打算回家啊?”夏炎拿身體撞了一下童天佑:“你就還住鄺誠家裏不就好了。”他還特意問走在前面的鄺誠:“是不是啊鄺誠?”

鄺誠垂了一下頭,並不是點頭,不過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被童天佑搶了先:“夏炎你就別開玩笑了。就算真的太晚了也沒關係,我帶了身份證的。”

“你帶身份證幹什麼?”夏炎一下子沒理解身份證和回家有什麼關係。

“沒有身份證住不了……”

“哦——我懂了!”這次是夏炎打斷了童天佑:“你可不要撿那種從門縫裏塞進來的小卡片哦哈哈哈哈……”

在夏炎逐漸變弱的笑聲中,兩個人清楚地聽到前面的鄺誠好像嗓子不舒服的聲音。三個人同時擡起頭,依然走在前面的鄺誠轉身對他們兩個說了一句“到了”。

鄺誠在外面鎖車,夏炎直接將童天佑拽了進去,他來不及仔細看大廳裏的餐桌就站在了房間門口,視線掃過,有一多半熟悉的面孔。童天佑也發現鄺誠班裏幾個自己叫不上名字的人,他們看自己的目光都有些奇怪。他不敢深究,拘謹地跟着夏炎往靠裏面一點的空位走去。

圓桌周圍還有三個空座位,童天佑跟着夏炎坐下,這樣他的右邊就還有一個空座位。他還沒來得及看看座位上其他人都是誰,和他隔了一個空位的鄭新建就已經換到了那張座椅上。

“童天佑你怎麼也來了?”

問完這話,鄺誠已經走到了他旁邊。鄭新建準備起身,卻被鄺誠伸手按住了肩膀。

“你坐這兒就好。”

臨坐下之前,鄺誠往童天佑這邊看了一眼,童天佑的視線和他的視線相撞後迅速移開,也學着其他幾個人,低頭看起了手機。

不過沒超過一分鐘,童天佑玩手機的心情就被打散了。

童天佑不知道的是,對於其他人來說,這場聚餐不過是任何一個週末的日常,這次加進來他這麼一個“外來戶”,大家還都有些不太習慣。在這個場合,童天佑和他們幾乎沒有共同話題,即便是和自己住在同一間宿舍的鄭新建,在他坐下來之後,單獨和自己說的話也不超過三句。

二班一個男生站起來開始對所有人說話。童天佑認得他——二班班長張統。

“咱們今天竟然多了一個人,鄺誠是不是準備辦一場道歉會啊?”其他人當然都知道了鄺誠撞了童天佑的事情,此刻聽到有人說了這麼一番帶着戲謔滋味的話,都按捺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然而在一片歡快的氣氛中,童天佑聽到一個女生提議道:“咱們讓他站起來做個自我介紹怎麼樣?”

幾個男生和女生紛紛附和,張統把笑眯眯的表情對準了童天佑:“看來大家都很喜歡你啊。那你就介紹一下吧。不準推脫噢。”

童天佑在十來個人的注視中站了起來,雙手垂在身體兩側。這裏畢竟是同學之間的玩鬧,他一點也不用感到緊張。

“大家好,我叫童天佑,‘兒童’的‘童’,‘星期天’的‘天’,‘佑’是……”童天佑忽然卡殼,他一下子不知道怎樣簡單地向別人說明最後一個字是怎麼寫的,眼睛便從衆人臉上一開,瞟起來屋頂的吊燈。

有人發出不滿意的噓聲:“你的名字我們都知道了,你說說你跟鄺誠之間是怎麼回事,怎麼你害得他連女朋友都不要了?”

這個不友好的問題是一個女生問出來的。不過童天佑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去找到問這個問題的人是誰,而是低頭去觀察另一邊鄺誠的反應。

鄺誠只是動了動嘴脣,端起水杯喝茶的時候瞟了一眼他班裏的那個女生,再沒有更多的反應。僅此而已。這倒符合童天佑對於鄺誠的印象。而下一秒,其他人就開始尷尬且略帶笨拙地掩蓋剛剛的話題。

“好了好了,咱們兩個班都是挨着的,誰還不知道他叫童天佑啊。”

“我早就想說了,你們不餓嗎?”

“我也餓了,怎麼還不上菜啊?服務員?”

童天佑在一片鬧哄哄的聲音裏窘迫地坐了下來,似乎這些人都是在責怪他。好在旁邊的鄭新建伸手輕拍了兩下童天佑的腿,

“別往心裏去啊,這都是日常逗樂。”

童天佑連連搖頭,眯起眼睛笑得很抱歉。這裏根本不是屬於他的世界,他怎麼敢往心裏去。

菜點得很豐盛,很多都是童天佑平日裏喫不到的東西。然而經過剛纔那一番之後,童天佑也懶得再做出什麼多餘的動作。所以即使是沒有人夾菜,他也不想伸手將自己想喫的菜轉到自己面前。於是,一頓飯下來,他也不過是吃了幾個簡單的菜,還有一小碗米飯。他是個男生,沒有人有義務多麼關心他喫得合不合適。

這頓飯吃了一個多小時,聽着他們聊着短暫假期裏的安排,童天佑覺得陌生。他漸漸開始厭倦,倒也不會暗自責怪鄺誠爲什麼要邀請自己,而是後悔自己爲什麼答應要來。他決定,等喫完飯之後,自己就找個理由趕緊回家好了,況且自己的衣服還沒洗。

不過童天佑心裏的小九九貌似被二班班長張統看出來了,他經過童天佑身邊的時候故意停了下來。

“怎麼樣?看起來你好像有些疲憊。”

“沒有沒有。”童天佑將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怎麼會呢,我挺高興的。”童天佑發現這個時候說起謊來一點也不覺得羞愧。

“你們……”話到嘴邊,童天佑趕緊改口成了“咱們”。

“咱們是不是還要去唱歌?”

“嗯。對了,你是不是騎電動車來的?”

童天佑還疑惑他怎麼會知道,不過發現他看着自己手裏的車鑰匙,童天佑也就明白了。

“怎麼了?”

“能借我一下嗎?我得先去前臺確認一下,順便帶點酒水。”

張統還沒等童天佑完全同意就拿走了車鑰匙,然後叫住了前面的鄺誠,推了一把童天佑:“你跟鄺誠他們一起走吧,很近的。”

童天佑本不想跟鄺誠一起走的,但是他發現鄭新建和程雨晨姐妹兩個並排走在一起,便只好聽從了張統的安排,而張統順手帶走了夏炎,他的說法是“讓他幫忙搬啤酒”。

十幾個人分散成三三兩兩的幾小撮兒往前走,童天佑走在鄺誠身後,不知不覺中,兩個人都走到了最後面。

鄺誠回頭斜視着童天佑,終於跟他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你剛纔喫好了嗎?”

“嗯嗯。”童天佑點着頭,臉上帶着他自以爲如假包換的誠懇。

“現在你對我也要說謊了嗎?”鄺誠搖搖頭,嘆了口氣。

童天佑愣了一下,忘記跟了上去,站在原地看着鄺誠的背影走出去幾步,腳步緩緩放慢,最終停了下來。在他轉身回頭之前,童天佑張了張嘴又閉上,伸手摘下眼鏡,用另一隻手的手背揉了揉有些累了的眼睛。重新將眼鏡戴好的瞬間,鄺誠已經轉了過來,他搶在鄺誠之前說:“我沒事。”

童天佑往前走了幾步,走到了鄺誠身邊。

“快走吧,都已經被落下好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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