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後會無期

接近正午,陽光透過紫葉李的縫隙落在卵石鋪成的林間小路上,一陣風吹來,地上一個個小小的光斑也跟着樹梢左右搖動。六月的天氣越來越炎熱,坐在公園裏已經可以聽到蟬鳴,它們不知疲倦,卻教人心煩意亂,莫名地沒好氣。

掛了電話的那一刻,知道一切安排妥當以後,陳彤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找到一個號碼,發了一條短信:“明天回去”,然後熄了屏幕,懶得再回復什麼。她擡起頭,小小的人工湖上停着幾艘破舊的小船,看起來似乎很久沒有人光顧的樣子,已經長了綠苔;再看看湖水,髒兮兮的,好像從來都沒有換過水的魚缸。眼前的畫面讓她皺了皺眉,又好像想到了什麼,伸手在聯繫人列表裏找到另一個號碼,抱着手機深深地嘆了口氣。

又打來一個電話,陳彤沒好氣地按下接聽,將揚聲器貼在耳邊。

“喂!”

“陳彤你去哪裏了?”

“你們煩不煩,我都說了我在老公園裏。”

“別待太久了,你趕快回來吧收拾一下,晚上就該走了。”

“知——道——了!回去就回去,你別再打電話催我了。”

陳彤搶先掛了電話,看了看時間,才十一點半的樣子。可是她也只是哼了一聲,踢了一腳面前的幾片落葉,站起來往公園外面走去。

剛走到路邊,手機收到一條短信:“要不要我去接你?”她看了幾秒鐘,乾脆關了機,不再理會。往前走了幾步,一輛急救車從對面開了過去,陳彤瞥了一眼,忍不住在心裏嘀咕:“也不知道是誰又倒黴了。”她心底忽然生出一絲快意,嘴角竟然稍微往上揚起。不過很快,嘴角垂了下去,省得有人說她心腸惡毒。

這個想法飄過之後,陳彤忽然認爲惡毒也沒有什麼不好。

七點一刻發車,陳彤一直磨磨蹭蹭,害得她和爸媽到了七點鐘才走到站房門口。好在縣城的火車站很小,入站檢票花的時間不超過五分鐘,三個人略帶慌張地一路到了月臺,陳彤還有心情躲着人羣去看西邊被晚霞染紅的天空。

也好,這個時間離開,到了八點一刻的時候,自己已經不在這裏了,也就沒有什麼好懷念的,沒有什麼好內疚的。多愁善感不過是自找麻煩,問題並不會因爲你的軟弱而表示一丁點兒對於當事人的憐憫,於其糾結,不如徹底放棄,反正有些事情,不是她這個十七歲的高中女生能夠解決的。

上車之後,陳彤很是沒心沒肺地睡了過去。到了下一站,她被上車的旅客吵醒,看了一眼時間,八點九分。

車廂裏的空調溫度偏低,小小的被子從身上滑落,她吸了吸鼻子,摩挲起自己的胳膊。

“冷麼?”陳彤媽媽問道。

“不冷。”陳彤冷冷地回答,再次躺下。等了三四分鐘,她重新拿出手機,給那個令她嘆氣的號碼發了一條短信:“這個國慶節我不會回來了。”

隔了一兩分鐘,陳彤再次拿起手機:“你以後不要再找我了。”

按下“發送”的時候,陳彤多少有些猶豫,她甚至想到在下一個車站就自己躥下車,她才懶得理會那些大人們的安排。然而指肚觸到屏幕的時候,她也只好咬咬牙,假裝無所謂的樣子,再次關了手機。火車行進的聲音有節奏地按摩着耳廓,她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縣人民醫院裏,夏炎一手拎着飯盒,一手拿着手機,看着鄺誠發給自己的房間號,在住院樓的走廊裏一間間對照着。很快他敲開一間病房的門,走進去一看,裏面只有鄺誠和童天佑兩個人。夏炎覷了一眼童天佑,壓低了聲音問鄺誠:“還在睡?”

鄺誠點點頭,伸手去搶夏炎手裏的盒飯:“你可真行,叫你給我帶個飯,你還先在家裏喫飽了才溜達出來,真不夠意思!”

“我這不是爲你考慮嘛。”夏炎故意拽了一下才鬆開手:“你喫得早餓得早,大半夜餓了你找誰給你帶飯去?”

鄺誠白了他一眼,將塑料袋卷得嘩啦嘩啦響,抄起筷子就往嘴裏扒飯。見他着實是餓了,夏炎纔想起來他連中午飯都沒有喫,便也不再理他,開始打量起這小小的病房。

房間不算大,放了兩張病牀,牀頭各有一個小櫃子,一個空蕩蕩的,一個上面除了放了兩個杯子,便什麼也沒有了。此外還有兩個木頭的凳子,上面的漆皮都斑駁了,夏炎拉過來閒着的那個凳子坐了上去,稍微一動就吱呀吱呀響,不過還行,不至於散了架。他又四顧看了一下,牆上掛着電視機,屋角還放着飲水機。除此之外,倒也沒有什麼了。對了,童天佑旁邊還放着一個輸液架,一根透明塑料管伸進了被子下面。

鄺誠將飯盒重新裝進塑料袋裏丟進了垃圾簍,回身看到夏炎倚在那張空閒的病牀上看着童天佑,便在他面前揮了揮手。

“發什麼呆?起開。”

夏炎讓了一下,鄺誠直接跳上那張空牀躺了下去。

“喂——你不嫌髒啊!”

鄺誠把食指放在嘴脣前面噓了一聲:“小點聲!”說着,他看了看對面的童天佑,好在他仍然沒有被吵醒過來。

“這被褥是乾淨的,小爺我今天晚上當班。”

夏炎坐在兩張病牀中間,一會兒看看熟睡的童天佑,一會兒看看盯着天花板揉肚子的鄺誠:“你說他睡這麼久,是不是麻醉過量了?該不會……”

“夏炎你怎麼不能積點口德?他這樣我還不知道要賠多少錢呢,要是再……”鄺誠趕緊捂住自己的嘴,然後象徵性地併攏手指拍了拍自己的臉側:“呸呸呸!”

鄺誠嚴肅認真的模樣把夏炎給逗樂了,他壓低聲音笑了兩下,忽然感覺哪裏好像不太合適。

“鄺誠,你今晚真要守在這兒?你爸呢?”

躺着的鄺誠長嘆一聲坐了起來。

原來鄺文來醫院問明情況之後,當着鄺誠的面毫不猶豫地先交了費,留下一句“這兩天你先不去上學,在這兒照看一下傷者”就自己拍拍手走了。

“去哪兒了?”

“我也不知道。”鄺誠回頭又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童天佑,他閉着眼睛抿着嘴脣的樣子還挺安詳,若不是胸口一起一伏,他真要以爲這個人醒不過來了。

“你說他是不是有什麼背景?不然我爸怎麼慌里慌張地就走了?”

“他能有什麼背景。他家不是在農村嗎?”夏炎對鄺誠此時的想象力理解地嘲笑着:“你們通知他家裏人沒有?據說……,呵呵。”

鄺誠沒搭理他,看着輸液架上的玻璃瓶說:“反正我總感覺心裏沒底,而且今天晚上莫名其妙地有種不好的感覺,可是我又說不上來。對了,你今天看到陳彤沒有?”

夏炎搖搖頭,咧了咧嘴:“大哥,我可是一路跟着你,你都沒見到他。”說罷,夏炎看了看時間,有些不耐煩地揮揮手:“都八點了,今天我請了假,折騰這幾個鐘頭我也挺累的。你也早點睡吧,明天我給你請個假。我先走了。”

“趕緊滾趕緊滾。”鄺誠故意做出一副討厭加生氣的模樣將夏炎轟了出去。回頭看看,睡着的人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也醒不過來。他又坐在牀上想了一會兒,感覺事情應該不會糟糕到哪裏去,便倒頭睡了下去。

十幾分鍾之後,手機收到兩條短信,屏幕亮了一會兒,又自動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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