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米 -

正午時分,冷風蕭瑟,天上的白光死氣沉沉。我躺在牀上,望着對面黑色的牀簾,裏面漆黑如夜的牀上,我的室友正在酣睡。

不知道爲什麼,到這個一千米體測的日子,我才察覺出來心裏沉重的憂傷,往日的考試也不能與它相比。彷彿死神正在牀下看着我。

對,死亡的氣息,無時無刻不侵擾着我的心,到了這一天越發濃重。

兩天前我和室友一起申請了體育免測,他只不過是想偷懶。而我擔憂的是我虛弱的身體,還有那突然出現的死亡氣息。

三天前的夜裏,我被室友磨牙的聲音驚醒,那古怪的聲音是如何產生的,在人類的牙齒之間也許藏着什麼生命。遠處路燈的光透過窗戶,滲進貼紙的玻璃門。

我聽着怪異但規律的磨牙聲,死神大約就是在那個時候來到我的身邊,長着和人一模一樣的肺,呼出死亡氣息。我再也沒睡過好覺。

如今,室友的免測申請通過了,我的卻被拒絕,說是理由不充分,需要提交醫院證明。我不想說謊,不想像室友一樣請醫生造假。難道單憑死亡的預感不能讓人信服嗎。

昨天晚上,室友不知去哪聚餐,被人攙回來,帶着乙醇和硫化氫的臭味,哈哈大笑地說了半夜的瘋話。

“明天……我不需要,”他說,“你要跑一千米呵呵呵。”

他鑽進黑色的簾子裏,原來磨牙的齒輪壞掉了,變成了打鼾。

但我不在意這些,冥冥之中,唯有死亡在悄悄逼近,因此我整夜無眠。腦海中預演着第二天操場上的一切可能。

我最後還是從牀上跳下來,喝半杯水,換上運動衫。

在外面我看見的太陽,像陰間鬼魅的眼睛,半個世界,都落在它的權勢之下;人間的笑聲再大,都會被死寂淹沒。

我沿着梧桐樹飄落的枯葉,踩碎甲蟲的屍體,一路走到操場。

我們的操場由鐵柵欄圍着,留了一道狹窄的門,參加體側的學生堵在門口,排隊走進去。我眼前所見的一切,無不在暗示着我的結局,即便我想把這些陰鬱不合理性的念頭甩開,也無濟於事。

我看到眼前陌生的笑臉,他們穿着白色與黑色的衣服,兩三個的站在一起,從女生的話音中傳出尖銳的笑聲。過後,只剩下無趣和寂靜,這是太陽底下,黑暗、衰落統治一切。

我隨着雜亂的隊伍走入操場。紅色的塑膠跑道冒出刺鼻的腥味,昨天下過的雨還沒幹,一片片洇進塑膠裏,看上去就像麻風病人的皮膚。中間的足球場上鋪鮮綠的假草,是爲了防止生出蚊子和毒蛇。我把脫掉的外套扔在假草上。

站在白石灰畫出的起跑線上,秋風帶着死亡氣息穿過我,我已經熟悉了它帶有迷迭花香的味道。

四分三十秒及格。我不在意是不是真的能及格,既然沒有免測成功,那就不得不和別人一樣,在這裏受苦受累。

跑一千米是種不可多得的感受。太陽昏暗了許多,死亡的氣息飄遠了。

等從竭斯底裏的迷亂中回覆過來,已經是晚上了。我走回宿舍,忽然,路上射來一道奇異的光線。我回轉頭,想看看這道奇異的光線來自何方,因爲身後除了梧桐樹和它的影子,別無他物。原來是一道血紅的圓月,懸掛在落盡葉子的樹枝上。

宿舍裏,黑色的簾子仍然緊閉,我呼喚舍友的姓名,沒有往日笑呵呵的迴應。我起了疑心,走近他的牀位,手指還未觸碰到墨黑的牀簾,就聽到彷彿牙齒崩裂的聲音,城堡般的簾子塌陷了,變成裹屍布罩出他胖大的身軀。

他的嘴巴和鼻孔裏,堵滿酗酒後嘔吐的食物殘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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