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流年!(小說連載32)

奶奶,奶奶,你咋才收攤,他們早來了!

覺得莫名其妙的黃名香,邊走邊詢問被“委派”前來敦促她回家的長孫祖英:

英兒,告奶奶聽,咋回事,“他們”是誰?

你不曉得麼,好奇怪你!好多人家裏等你!英兒跟你說,咱家今天可熱鬧,姑姑姑丈,阿海,小小,還有虎虎,全來咧!

啊?爲啥?

黃名香大喫一驚。

我也不曉得。反正好多人就是!奶奶,你不能快點?

唉呀,小屁孩,催命似的!黃名香蹩蹩眉,擡頭看看天,天不知不覺變了模樣。冬日的日頭懶得沒道理,明明才掛眼簾,“雞捏屎”(1)功夫,卻扎遠遠山腳邊了。

黃名香加快步子往前趕,待她氣喘吁吁回到家,真的像英兒說的,庭院裏好多人,除大兒子一家,倆女兒、女婿與外孫兒攪一鍋了。大人們忙着嘮嗑,孫兒們見了她,呼啦呼啦全攏過來。

奶奶,奶奶!

先跑來的是小願景。眨眼間他已八歲,在村小學上二年級。

黃名香剛“唔”一下,三歲的長外孫,大女兒春月的兒子海兒跟哥哥屁股後“外婆,外婆”地叫,他這一叫,虎虎與小小也八哥學舌似的跟着聒噪。虎虎是小女兒林春芳的,而名叫小小的,當然就是大女兒的囡囡,阿海的小妹妹,被親二舅林斌懷抱的她,像只溫馴的小羊羔,臉蛋胖嘟嘟極其可愛。

這時的小小才牙牙學話,除了爸媽,她還學會了叫:爺…奶…婆。這個“婆”當然是外婆了——那是她媽媽煞費苦心教的。

喲,我的乖乖!

黃名香這下樂瞎了,她撂下貨擔,從兒子懷裏接手抱過小小,“啵啵啵”親上了。

旁邊的虎虎撅起小嘴不樂意了:

外婆壞壞,外婆不抱虎兒,嚇!

黃名香趕緊委下身子,貨擔裏掏幾顆椰子糖塞他手裏:

虎兒懂事,虎兒也乖乖,妹妹最小外婆才抱她的!

這時候三歲的海兒似乎也不高興了,他鼓起腮幫慢吞吞地說:

外婆偏心,糖給虎兒不給海兒…

黃名香哭笑不得,趕緊接口說外婆這就給,並大聲叫喚:

英兒,英兒,快過來…

咋啦,奶奶?英兒脆脆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去,去,幫個忙,把那包糖果撕開口子,你,願景,海兒,虎兒,儘管喫個夠…

祖英:啥?


春月,你們這是?

阿母,我們這趟來是爲二舅的事。大女兒嘴裏搭着話,臉卻轉向侄女:

祖英幫幫忙,去搬個椅子讓奶奶歇歇。

祖英搬來椅子,叫了聲奶奶坐,扭身與弟弟妹妹玩耍去了。

二舅,你也去幫忙,照看這幾個小屁孩二姐說。

林斌應一聲好的,擡腿往外走。

黃名香目掃衆人,疑惑的目光落在林華身上。心直口快的大媳婦邢月轉隨即說:

阿母,姑姑她們在爲二叔介紹對象咧!

是麼?黃名香覺得意外:

哪裏的?

那姑娘是外鎮的,在外鎮農貿市場賣菜。介紹人是鎮小學一老師,她堂姐。堂姐與林家二女兒春芳是老熟人,某天湊一塊喫飯,林春芳說要是你家有沒還沒嫁人的,要有的話搭搭線,說不定就成,變得親上加親了。林春芳說完哈哈哈——這本是玩笑話,老熟人卻上心說真有一個,要不試試水路?林春芳一愣,真的假的?你跟我認識這麼久我哪裏說過誑話?老熟人胸脯拍得嘭嘭響,這事就這樣說定了。

這些話是二女兒林春芳說的。二女兒一說完這些話,坐她姐旁邊的姐夫黃義重重咳一下,意思是該輪到他表態。看到衆人目光齊刷刷瞧向他,他穩着嗓子說:

這個事,既然二姨說得有鼻子有眼,那還是捉緊的好,是不是,嫂子?他看向邢月轉,口氣是徵詢,實則是尊重她的意思。

嫂子邢月轉趕緊說是的是的,隨後頭轉向婆婆黃名香:

阿母的意思?

問我幹嘛,我高興都還來不及呢!

她是真的高興,因爲舒展的她眼尾紋,像一道撒開的大魚網。

這事阿斌曉得沒?黃名香問得很小心。

不用問了林春芳說,我早跟他說過,他同意可以接觸一下。接下來咱們該討論的是,下一步該怎麼走…

立冬翌日,堂姐授意下的賣菜姑娘老早遠坐“柳州車”(2)前來,在鎮上市場邊名爲“緣來”的小食店裏與林斌會面。既然人已對接好,那就再沒堂姐什麼事,於是她回去了。

初見的倆人忸捏了一陣才搭上話。主動開口的是女的,她自我介紹說她名叫阿花,花花草草的花,六個女崽中排行老二。她說她打小就很奇怪父母爲何給她取這個名字,因爲家裏根本沒花沒草,只有幾間瓦房、一頭老牛與一輛破牛車。完了她問林斌:

聽說你是個老師?

是。

林斌窘迫着笑了笑。

聽說你家裏有三個老師?

是。

林斌又窘迫着笑了笑。

聽說,你爸已不在了,當年他也是老師?

是。

林斌悶悶着又笑了笑。

這時候三五大粗的老闆娘挪着水桶腰過來了:

你們倆點啥喫的?

我的豬腳飯,你呢?她頭一揚。

湯粉吧林斌說。

好咧!老闆娘扭頭扯開嗓子:

老公,一碗豬腳飯,一碗湯粉!

早點還沒上的空隙,氣氛似乎有點尷尬。早冬的冷的氣息像副久違的面孔,熟悉而又陌生。不知爲何,這間面積將近三十平米的食店裏來客寥寥,然而門外斑駁的水泥公路上卻人來人往,急急忙忙低頭進貨的,晃悠晃悠挎着菜籃的,不急不徐四處瞎轉的…一位滿臉溝壑的老漢縮着膀子推着裝載水果的平板車邊走邊吆喝:

買水果囉,新鮮的薄皮桔子,五元三斤囉!

林斌以餘光眼瞟這位賣菜姑娘,她長着男人似的濃眉大眼,一副大大咧咧模樣。林斌心裏不自覺的比較一下,堂姐皮細肉白標緻得像頭嫩蔥,而她卻粗得似根萵筍,本是姐妹倆,咋相差得忒遠呢。

剛這麼想着,早點端上來了。

你們這旮瘩的豬腳飯好好喫!

賣菜姑娘有點急不可待,猴急着蹭蹭蹭先喫上了。她的喫相不大雅,臉幾乎貼上盛着豬腳的碗碟。

林斌暗自搖搖頭嘆氣。

聽說本地還有好多好喫的,酷粉、酸水粉、豆腐腦、粑餈、手指糖…她邊喫邊數錢似的,一口氣數出一大堆喫的來。

還有一個,最有名的當地老鴨,這個,長這麼大,我可沒喫過!

那神情很嚮往似的。

不知怎樣應她的林斌,只得往苦裏笑。

轉眼之間,碗碟裏配上酸菜的油亮豬腳被風捲殘雲,底端的一點菜汁也被她水底撈月一擼而淨,那豪放的喫相把膽怯的林斌驚得目瞪口呆。

她捂着肚皮重重地打了一個嗝。呃,飽了飽了,真的飽了!

啊?

這時候林斌的湯碗裏,還有半碗湯粉,在迷夢似的空氣中冒着氤氳熱氣…


註解:

(1)雞捏屎:本地話,形容時間(或動作)很快。

(2)柳州車:本地人以小型貨車改裝後,用以載客的一種交通營運車。


                                      未完待續

                                    2020.09.10.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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