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岩行省总督府。议事厅。
黄义雄依然坐在议事桌北侧的主位上。几位政府官员和几名军官仍然分列在西侧的座席上。每一个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大多数人的脸上写满愤怒和焦躁，还有一小部分人的脸上满是更加沉重的哀伤。
白素心坐在议事桌南侧的主位上。她面无表情，眼角处却隐约透出一丝倦意。
东侧的座席上只坐着叶恒远、雷曦和龙麟三人。龙麟也戴着一副深褐色面具，但没有换衣服，仍然穿着自己的铠甲。三名灵使坐成一排。
“黄总督。”
白素心率先开口。她的目光先后扫过几名身穿军服的军官。
“五名刺客应该都已经落网。根据我的探测，有两个人被击毙，另外三个人则被活捉。”
“是的，白将军。”
黄义雄也看向坐在议事桌边缘的几名官员，随即重重地点头。他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袭击事件影响。
“治安队已经把他们全都押到行省安全厅，并已经开始对他们进行审讯。目前，我们可以确定，他们来自于同一个地下灵师组织，而且，是修炼邪术的地下组织。”
几名官员纷纷点头，对总督的话表示赞同。凭借自身多年的经验，他们已经大体能够摸清这次的袭击事件。
“这次的袭击，是一次有计划、有预谋的袭击。但是，他们的真正目的根本不像是要刺杀我。”
“是的。”
白素心的神态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她很清楚，那几名发动袭击的刺客不可能感知不到广场上的安保级别。但是，他们却仍然选择贸然动手。
“只有等到审讯完毕，获得他们的口供之后，我们才能确定他们的真实目的。目前，我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他们所修炼的邪术一定是很罕见的一种。这种邪术，不但可以屏蔽自身气息，还可以强化外表的伪装能力。以我的感知能力，都无法在第一时间判断出，他们是刺客。”
“您和各位灵使阁下已经把损失降到最低，”黄义雄率先从座位上站起来，向白素心鞠躬行礼，“感谢各位。”
“感谢各位。”
坐在西侧座位上的所有官员和军官齐刷刷地站起身，向前方鞠躬。
白素心和三名灵使立刻起身回礼。他们都知道，在这个时候，稳住前线重要官员的人心，同样是很重要的。
“总督先生。”
“嗯？”
黄义雄转过头，看向龙麟。不需要任何提醒，他也能够注意到龙麟身上散发出的毁灭属性气息。
“我看到，刺客的腰部有一块狐形的暗红色纹身。”龙麟说。
“哦？”
“弧形？”
“是圆弧吗？”
坐在西侧坐席上的政府官员们忍不住开始发问，并左顾右盼。这一条信息，是他们尚未注意到的。
“不是‘圆弧’的那个‘弧’，”龙麟摇头，“是‘狐狸’的‘狐’。几年前，我随我父亲一同去北方边境剿匪的时候，曾经在盘踞北方各省的‘七兽匪帮’中的战斗灵师身上看到类似的纹身。当时，‘七兽匪帮’的势力很大，主要盘踞在北方各省的交界处，帮中有很多邪恶灵师。中央军团派出的部队和北方常驻军、治安队联合起来，足足花费几个月时间，才把他们彻底铲除。我觉得，这些人可能是‘七兽匪帮’的余孽。”
“是的，”叶恒远也再次站起来，及时地补充，“被我击毙的那名刺客的腰部也有类似的纹身。不过，他身上的纹身不像是狐狸，反而有点像是豹子。那个纹身有些模糊。”
距离黄义雄较近的两名官员忍不住开始议论起来。两人都用带有几分怀疑的目光看向龙麟和叶恒远，似乎不太相信他们的话。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们确实有很大可能是七兽匪帮的余孽。”
一位佩戴着上校军衔的军官从座位上站起来。这位上校的体格还算强壮，脸却比较瘦削，脸色比较白，还戴着一副眼镜，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感觉。
“根据我们所掌握的资料，当年的七兽匪帮的核心成员有七种纹身，分别是狮、虎、熊、豹、狼、狐和鹰的图案。这七种纹身的配色基本都是暗色调，以黑色、深紫色和褐红色为主。这与二位灵使阁下所描述的刺客的情况刚好吻合。”
“嗯……这很有可能。”
黄义雄擡起手，用指尖轻轻地顶自己的额头，随即再次从主位上站起来。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搜捕他们的同党，并把他们一网打尽！对平民百姓而言，他们能够造成的威胁比前方的敌军还要大得多！”
所有的政府官员和军官先后把目光投向总督，并用眼神表示赞同。
“黄总督，全城现在是否已经戒严？各项安保工作是否就位？”白素心问。
“戒严已经开始，安保工作也已经基本就位，”黄义雄点头，“希望不要再出现任何伤亡。”
“是的，”白素心点头，“我已派人向中央报告，请求更多的人手支援。追查地下邪恶灵师团伙，不是小事。”
“嗯。”
黄义雄稳稳地点头，转过身，面向叶恒远和龙麟。
“尊敬的灵使阁下，可否再向我们详细地描述一下你们击杀那两名刺客的过程，以及他们的具体实力？”
“没有问题。”
龙麟清清嗓子，直视黄义雄的目光。坐在一旁的副官和书记官立刻拿起笔，开始记录。
“主帅命令我和前方联合指挥部的几名军官一起押运一批物资。当时，我们刚到正北门，正准备交接这批物资。我们突然发现，有一股邪恶的灵力波动在城墙附近。同时，我们也看到城门一带的平民似乎都有些惊慌。我感受到另外两位灵使的共鸣感，又看到那里正在发生一场骚乱，就向那里追过去。在赶过去的过程中，我探测到，那个刺客已经劫持一个小女孩，并用她做挡箭牌。因此，在场的其他所有人都怕误伤到那个小女孩，不敢轻易出手。我就只能直接出手，打爆刺客的头颅，把小女孩救下。当时，那个刺客已经被自身的邪术反噬，丧失掉大半神智。他的实际战斗力基本达到三阶八级，也就是接近四阶的水准。”
政府官员和军官纷纷把目光投向龙麟。不少人的眼光中冒出欣赏，甚至是赞叹的情绪。他们虽然不太擅长灵力修炼，却都比较擅长观察人。虽然他们大都探测不出龙麟的具体实力，但是，他们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能够一招击毙劫匪并瞬间解救出人质的人，实际战斗力至少能达到准五阶。他们也能看出，龙麟的实际年龄肯定不到三十岁。
叶恒远和雷曦也分别看向龙麟。两人眼神中流露出的情绪却不太一样。叶恒远眼神中流露出的情绪只是敬佩。雷曦的眼神却似乎有些复杂，一时看不出什么。
半小时后。
苍岩行省安全厅。地下一层。
通道里黑漆漆的，每隔十几步才有一盏微弱的照明灯。整个地下一层的空间和地上的办公区很不一样，除靠近楼梯的区域有几个供办公人员或治安队员休息的小隔间以外，其他所有房间全都是一排一排的审讯室。这里和监狱只有一点不同，所有的房间都和地上的房间一样，由砖墙和木门隔开，而不是用铁栅栏隔开。每个房间的房门上不仅有结实的铁锁，还装有简易的魔灵导器装置。只要房门从里面锁上，没有普通人能从外面打开它，更无法从外面知晓其中的情况。
此时此刻，只有两个小隔间的房间里隐隐释放出光芒。其他所有隔间里全都是黑漆漆一片。
五个人的脚步声从走廊上方传来。远远地听起来，最前方的两个人的脚步很有力，每走一步，就发出一声响。后面的三个人的脚步则很轻，轻到不竖起耳朵就听不清。
两个身穿制服的治安队员率先走下来。他们手里各提着一盏灯，刚好照亮自己前方的路。叶恒远、雷曦和龙麟跟在后面，身上释放出淡淡的光芒。他们三个都已经摘下面具，脱下铠甲，换上轻便一些的制服。
“尊敬的三位灵使阁下，”左侧的治安队员说，“目前，五个刺客全都被关押在这里，由我们的工作人员进行审讯。”
“这几个屌玩意儿都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怎么问都不说！”另一个治安队员用力挥拳头。
雷曦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不太高兴的表情。每当不得不和相对比较粗俗的人打交道时，她都难免会心生嫌恶。
“哦……对，对不起，”满脸横肉的高个子治安队员立刻为自己的失言道歉，“我忘了，这里还有一位女性。”
“最好注意一下。”龙麟淡淡地提醒他。
“嗯？”
叶恒远擡起头，往隔间的方向看去。他的目光落在贴近楼道的那个隔间的房门上。
金黄色的光芒充满整个房间，把不到十五平方米的隔间照得明晃晃的。整个房间里暖洋洋的，气温比走廊里高好几度。
薛梦怡悬浮在半空中，整个人保持站姿，双眼紧闭，双脚离地。她口中轻轻地念着什么，两瓣鲜嫩的红唇轻轻地活动着。金黄色的微灵核在她胸前缓缓转动。一圈黄色与白色相间的环形符文围绕在她腰部，释放出淡淡的光元素。这几团光元素不算很强，但却蕴含着几分圣洁的气息。
渐渐的，她身上的灵力波动开始变色，由金黄色变为纯粹的金色。随后，几道淡淡的雪白色光芒从她身上释放出来，看上去像是雪，又像是霜。
一个淡淡的雪白色身影缓缓显现在她身后的空间里。这个身影，正是曾经出现在母核之前的天使虚影。只不过，这一次的天使虚影的光芒比上一次要淡得多，看上去几乎没有什么质感，全身都是雪白色，只有头发是淡黄色。
“噔！噔！”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来。
“嗯？”
薛梦怡轻轻睁开双眼，缓缓收回释放出的全部灵力，落回到地板上。微灵核和天使虚影同时收回到她体内。整个房间立刻暗下来，只有挂在墙壁上的一盏小油灯还亮着。
“是恒远哥吗？进来吧。”
叶恒远轻轻地推开门，走进房间，把房门重新关好。
“恒远哥，你刚过来吗？他们呢？”薛梦怡问。
“他们？哦……”
叶恒远点点头，不紧不慢地走向房间中的桌子，坐到小油灯对面的一把椅子上。
“龙少主和雷曦姐已经先到审讯室里去旁听审讯。阿信哥也是。”
“嗯嗯。”
薛梦怡立刻露出乖巧的表情，轻轻地点点头，转身便准备出门。
“那……我们也去吧？走吧，恒远哥？”
“你先去吧，梦怡。我有点不舒服，想先休息一会儿。”
叶恒远露出有些疲惫的表情，低下头，摆摆手，用左臂支撑住自己的脑袋。
“啊？”
薛梦怡吃惊地转回身，低下头，看向叶恒远的脸。她看到，他的表情不怎么好看，眼角挂着一丝倦意，嘴角轻微地抽动，像是刚刚呕吐过。
“恒远哥，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她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轻轻抚摸。这一次，他没有感到紧张，只是轻轻地摇头。
“你不是……和雷曦姐一起去追那两个刺客吗？不至于吧？”
“不。我没有受伤。”
叶恒远的声音瞬间沉下去。薛梦怡后退一步，盯住他的脸，娇俏的小脸上流露出一丝担忧的表情。
“我只是……这个……怎么说好呢……”
叶恒远擡起头，看向悬挂在墙上的那盏小油灯。小油灯的光芒算不上很亮，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昏暗，亮度还不如苍灵学院或者天灵阁里的一盏蜡烛。
“反正……就是挺难受的。”
“你杀了一个刺客吗？”薛梦怡立刻猜到他的想法。
“是的。”
叶恒远轻轻地点头。他再次看向小油灯。小油灯的灯火略微一歪，光芒随着气流转动，在青灰色的墙砖前方来回扭动，照射出一大片昏暗的光斑。
“当时，他已经被邪术反噬，陷入疯狂状态，并已经负重伤，却还在顽抗。雷曦姐……让我去击杀他。”
薛梦怡完全转过身，直视叶恒远的双眼。
“我直接用方天戟刺穿他的心脏。他立刻自爆，炸得四分五裂。”
“我明白的，”薛梦怡说，“师父和我说过，正常人在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都很可能会有这种恶心、呕吐的感觉。这很正常的，恒远哥。”
叶恒远擡起头，嘴角略微抽动一下，随即重新低下头。
“你那边……顺利吗，梦怡？”
“嗯……还好吧，”薛梦怡点头，“本来……我去追的那个刺客逃进一家澡堂的男浴室里，我不敢追进去。我正准备瞄准他，治安队的人就直接收网，把他给抓住了。还好，他没伤害到无辜的人。”
“嗯，”叶恒远点头，“那就好。”
小油灯的灯火再次晃动一下。照射在墙壁上的灯光瞬间扭曲成类似于面团的椭圆形。
“我至今还记得，镇上的人被雷电杀死的样子。有的人倒在废墟里，有的人爬在地上挣扎，有的人直接化成一块焦炭。我永远都忘不了他们。”
薛梦怡再次露出担忧的表情，走到叶恒远身边。
“我从小就知道，人生来平等，谁也没权利肆意剥夺他人的生命。但是，我还知道，我将来肯定不得不去不停地杀人。我用半年的时间来说服自己，锻炼自己的胆量。但是……我还是没法完全克服这种感觉……”
叶恒远闭上双眼，用力摇头，像是想把那幅画面从自己的大脑中删除掉。
事实上，那段记忆也确实是他脑海中的一片禁区。每回想一次，他的心就痛一次。这半年来，他从来没有再和任何人提过，无论是和同学们，还是和教官们。虽然他已经执行过好几次猎杀灵兽的实习任务，但灵兽的命终归无法和人命相提并论。许多事都已经过去，可他依然无法完全摆脱当初的那个弱小的自己。
薛梦怡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一双小手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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